墨青云入魔,这不是小事。
顾声声沉思。
“他宣称病重闭门不出,甚至要开始推选下一任庄主,可见身体真的出了大问题。”
可是。
他为何会入魔呢?
顾声声打算冒险一试。
再来到这里时。
还是如昨日一般的冷清。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带来一丝温暖。
空气中弥漫着萧瑟的气息。
顾声声这次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子。
“砰砰”敲了两下门。
“大夫顾声声求见墨丞山庄庄主。”
屋内里面吭吭地咳了两声,又静了一阵,才有沙哑的声音传出来:
“吾久病不愈,闭门谢客,请回。”
“正因庄主久病,声声才来求见。”顾声声想了想,又道,“庄主心怀高远,身在鼎盛之年,怎可受病纠缠。实不相瞒,此番前来,正是想要自荐为庄主医病。”
“咳咳……”墨青云沉声,“进来吧。”
顾声声撩起帘,缓缓走进去。
屋子里覆着浓郁的药味,又不单单是苦味,还有一股刺鼻的辛辣味。
顾声声辨出——这味药是黄芪。
她顿了顿,往里走着,墨青云的声音明显是从里间传出的。
墨青云就已经披了外衣从里间走了出来。
“声声见过庄主。”
顾声声垂着眼看地面,已经极力表现出了对墨青云的尊重。
可惜,这一幕并没有落进墨青云的眼中。
他双眸紧闭。
顾声声知道,这是为了掩饰因入魔而变化的瞳色。
“顾声声。”
墨青云清了清噪,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这个名字,我听过,在昆仑墟。”
顾声声点头。
她当上昆仑墟司药掌事时才十岁年纪,当时也是大传闻。
几乎早一辈的人都知道她,这并不奇怪。
顾声声微笑:“声声是曾在昆仑墟。”
出乎她意料的是,墨青云并没有多问,只是寻了椅坐下。
他还给她指了指墙边的凳。
“那边有凳,要辛苦你自己搬过来了。
顾声声表达了谢意,把凳子拎了过来,坐在了墨青云的对面。
墨青云低声:“开始诊脉吧。”
脉象有些紊乱。
但还算平稳,不该有墨青云表现出来的这些症状。
于是顾声声探进去一丝灵力,查他周身灵脉运转。
旁处无恙。
可心脉一处,有两股气纠缠。
这就是入魔的根源了吧。
不像中毒,不像练功导致的走火入魔。
这股魔气与他本身的灵气相吻,更像是出自同源。
顾声声僵住,她收手,抬眸看向墨青云的眼睛。
墨青云开口问:“可看出什么了?”
墨青云很平静,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希翼。
他似乎并不打算对顾声声隐瞒什么,反而希望顾声声能看出病症。
半晌,顾声声才说:“庄主,您的眼睛可否容我一看?”
昨日那一眼看得仓促,生怕出什么漏子,现今她要再确认。
缓了几息,他没说话。
几息过后,自嘲一笑。
“眼睛还是莫要看了。”
顾声声以为他还在隐瞒,以为她看不出他的病症,于是更剖开了说:
“庄主脉息微紊,心脉处有两股气纠缠,如此病症不会致使失明。”
墨青云怔了怔。
顾声声默默看着他:“声声想知晓,庄主的眼睛为何失明。”
墨青云抬手在面上一扫。
障眼法撤去。
顾声声清晰地看见了一双干瘪的眼皮耷拉地垂在眼眶中,眼角还带着枯血。
片刻后,墨青云又将手一拂,障眼法重新布上,他的面容又恢复如初。
“没被吓到吧?”
饶是见过各种伤病的顾声声,也被这双干瘪的眼睛吓到。
无意间,眉已皱起唇已开。
墨青云苦笑:“眼睛入了魔气,昨日已经剜了。”
很极端的做法。
但出发点再明确不过——扫除和那份魔气有关的一切表征。
顾声声似笑非笑:“所以庄主并不是生病。这份魔气,是先天便带的,对吧。”
墨青云点头:“墨丞山庄墨家血脉,是仙魔混血,只是这些年与仙道通婚,魔气已经很弱。先辈鲜有症状,谁知到我……却成了这副模样。”
顾声声目光无意间放得很远:
“先庄主的功法能达八重已为高妙,而庄主功法已至九重,欲再突破,体内必清,不容许再有一丝杂气。”
“而那魔气与庄主体内灵气为一体,本就是庄主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去除的。
“正是因庄主极力突破,想要涤清体内魔气,强行将魔气剥离,才会导致灵气与魔气分作两股。”
“两气纠缠,使得脉息案乱。”
“庄主欲除魔气,灵气也会受损。”
“所以,庄主的功法,是万不能再强行突破了。”
墨青云闻言,冷声笑了笑。
他深知这一点。
却又不甘于此。
明明他足够勤勉,为何非要受先天所限。
但那份不甘,早已在数十年的岁月中消磨殆尽。
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身体苦痛中,黯晦消沉 。
最后,他墨青云只剩下一份无奈,和不得不甘心的落寞。
“如此便是了。”他轻叹,“原来连你也没有办法。”
顾声声神情逐渐凝重。
墨丞山庄墨家血脉一事,本该是秘密。
可墨青云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这该是对她何等的信任。
她低声道:“或有一法……要以司药灵力为引,涤清魔息。司药灵力至纯,能生万物,以此涤魔气。”
墨青云偏过脸:“司药自身,会当如何?”
墨青云不仅没有得知解决之道的喜悦,而且面上更加郁结,眉心化不开的结。
顾声声抿紧嘴唇。
“此法如献祭一般,须据司药的修为来算,可不论修为高低,司药灵力一旦抽出,此生修为便废了。”
此法大忌,本不该说。
但顾声声看着墨青云眉心那化不开的结,一瞬便想到了姜宸。
这父子俩的眉,长得极像。
是啊。
不管怎样,他是姜宸的父亲。
墨青云静然而笑。
阳光筛过树枝的细叶,洒在屋内的墙壁上。
他轻轻摇头,拒了此法。
“不可,风烛残年,活够了。该如何,便如何吧。”
说罢,墨青云转身背对顾声声,言外之意便是让她离开。
顾声声却并未有动作——听到这句话,她只感到疑惑,墨青云真的像是姜宸口中“抛妻弃子”之人吗。
墨青云不该是口是心非者,更不像是道貌岸然之人。
他说话时虽闭着眼,但那种把心剖出来给人看的真诚,和姜宸如出一辙。
顾声声怔怔凝注他,如水雾般的双眸惊疑不定。
她轻轻抬起头,想要替姜宸问他一句话。
“庄主,姜宸于您,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