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裳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喧闹的早市如火如荼。

顾声声提着小篮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她寻思着今日该买些什么。

吴伯高声：“顾姑娘！快来快来，来看看俺的菜！”

顾声声微笑着走过去：“吴伯今日赶早啊，我看看——”

“今早刚打地里刨的萝卜，刚嘎的韭菜——还是头茬，姑娘你看你看，还有这个，上次你说要白菜，这不就有了！全都是新鲜的！”

“大白菜真不错，难为吴伯还想着，不多要两捆我都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姑娘说的我们都记心上呢！”

“这韭菜果真是头茬？上次吴婶儿也这么说，骗我买了好些，吴伯您可不许骗我。”

如此唠着，顾声声从吴伯摊上买了一点菜。

她提着大捆小捆的菜，又往另一条街走。

“曹大娘，我来买件衣裳。”

“哎呀！医仙大驾蓬荜生辉啊！”

曹大娘嬉笑着赶忙上前。

“声声，你倒是说说，俺蹲你门口蹲几次了，都排不上队，这乡里乡亲的，给俺看看能咋的。”

顾声声含着笑意。

“是声声的不是，可是这行有行规，都不好做，咱都算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您也知道。”

“你那哪儿叫行规诶？算了算了，你啊，也是不得已，俺啊晓得。”

顾声声嘴角一抿：

“得亏大娘体谅，不然这样，您这衣裳给我便宜一点，我给您诊诊脉。”

曹大娘哭笑不得。

“你这丫头，天天算盘打得老精明。行吧行吧，便宜就便宜，不过得看看你买啥衣裳再说。”

顾声声微微一顿。

“前几日济世堂门口的那位男子，您给挑身衣裳吧，要料好的。”

曹大娘凑了过来：“是他啊，怎么了，你这女娃看上他了？”

“大娘说笑了，他不过是伤势重了些，得多待些时日，总不能没有换洗衣裳。”

“那行，包在俺身上，俺给你挑哈。”

稍后。

顾声声给曹大娘看完腿，嘱咐交代了几句，又抱着衣服提着菜篮子往外走。

“大娘，明日我让巧巧给您把药送来，春寒一定要穿厚些。”

曹大娘笑着点头：“诶好！姑娘慢走哈。”

清晨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温柔地洒落在翠绿的土壤上。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顾声声敲了敲门。

得到允许后，她抱着衣裳慢慢推门进去。

“怎么下床了？你的伤最好还是在床上多躺几天。”

“嗯。”

姜宸只是嗯了一声，仍然站在窗边往外望。

顾声声慵懒微笑道：“给你买的换洗衣裳，记得把钱结账上。”

姜宸没想到，她会给他买换洗衣裳，竟有些出乎意料。

她拨一拨袖口上的流苏，轻声说：“渝州比不得京城，买不到你那样好的料子，你先试试，实在不合身就将就一下。”

他把衣裳接了过去，只是淡淡地又“嗯”了一声。

顾声声沉吟片刻。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不会说“谢”字的人。

打从昨日见了面到现在，他始终都是那副冷淡淡的样子，偶尔还有些不耐烦。

即便。

是见了救命恩人。

说难伺候吧倒也不挑，吃喝穿住没那么多要求。

说好伺候吧，时不时还喜欢翻个白眼，说句不怎么中听的话。

总之。

在顾声声眼里，他是个蛮怪的人。

不过。

顾声声并不计较这些。

他给她钱，她给他治病。

钱货两清，倒也不存在谢与不谢了。

比起药师，顾声声一直都觉得，自己更像个生意人。

姜宸坐在床上打算试衣裳，他皱眉，看向顾声声，最终还是问了问：

“你，为何不出去？”

顾声声听了莫名好笑。

“公子，你伤的是右胸，我要是走了，单你自己，能提起胳膊来换衣裳?”

姜宸这才反应过来。

前日诊伤，顾声声早就把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而顾声声现在这句话，就像是在提醒他：别说右胸，你全身上下我都见过，又何惧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更衣。

顾声声看出来了姜宸的犹豫，她上前取开衣裳，笑吟吟道：

“我行医多年，治病无数，男男女女在我眼中，都只是人罢了，无需顾忌这些。”

姜宸微微冷下脸来，愁眉深锁。

他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他才是男子。

这话一出，倒像是顾声声在顾及他的……清白？

不愧是顾声声，她一看见姜宸皱起的眉峰，就知道他又有脾气了。

“所以，你不必顾及我，我怎样都行，当药师没别的好，就这一点，没多少人说三道四。”她含笑道。

姜宸这才又憋憋嘴，把那挑起的眉峰压了下去。

顾声声看在眼里觉得好笑，看来他是个没怎么招惹过花花草草的，逗一逗还挺有趣。

如此，姜宸老老实实站着。

顾声声定一定神：“还算合身。我就说曹大娘卖衣多年，看尺寸准。”

姜宸没有看顾声声递过来的铜镜，只是浅浅比量了一下。

“你若满意便留下，不满意就及早告诉我，退了还能省我一两银子。”

姜宸还是冷声道：“随你。”

行吧。

银钱多要，他说“随你”；衣裳退留，他又说“随你”。

她拂一拂鬓边碎发，淡淡说：“好，那就这样了。”

顾声声放下铜镜要去忙——除了这个病人， 她还有其他的要照顾。

姜宸这人好像偏偏不到最后，不会开口。

他又在顾声声一脚踏出门槛的时候，忽地开口问了句：

“伤好之前出去，若要再回来……还用不用排队。”

伤好之前出去，还要再回来？

顾声声怔了怔。

“公子，我建议最好不要。如果出去添了新伤，是算两次诊，按规矩，要排队。”

姜宸抬眸。

他眼眸如琥珀，深邃而明亮。

他一字一句道：“那如果，我伤得和这次一样重……生命垂危呢？”

顾声声生生打断他，冷声道：“还是那句话，在我这里，病重者先。”

姜宸恍惚。

她的语言如清泉般流淌，仿佛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只是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是值得送命的，公子既知危险，又为何一定要去。”

顾声声的最后一句，却并不是疑问。

而是，想让姜宸自己好好想想。

他要去做的事情，是否值得他赌命。

顾声声转身，厉声道：

“这里是济世堂，不是牢狱，公子自可来去，但——你既是我的病人，我会负责到底。”

话已说清，如何抉择是他的事情。

像他这样仇家遍地的人，带着重伤离开这里。

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