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珏,我离家出走了。”
早已偏离上学路线的李安冉到了中午给季珏发语音通话,声音里是说不出的黯然。
“啊???”
季珏的惊讶毫不掩饰。
李安冉简短概括后,叹口气:“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些事。”
一边是自己一心追逐的理想,另一边是父母兄长为她设想的安稳未来,李安冉总觉得她生活在无休无止的纠结中,下一秒她可能就真的妥协。
季珏:“行,我懂了。我支持你。”
大人们总想把小孩装在他们觉得合适的套子里,推上一条他们认为最好的轨道。从来不会有人问你,这是你想要的吗?你觉得快乐吗?
大人们啊,他们需要体谅的时候会说,你已经长大该懂事了;他们需要服从的时候便会说,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这样吧,你用我打游戏的小号。上面有我的零花钱,手机卡拔掉连WIFI,也能随时联系。要么你买个新手机?”季珏在脑中梳理一遍离家出走大概是个什么流程,力求稳妥:“住酒店要身份证,你哥肯定能查到。坐飞机、火车也要身份证,再说走太远也不安全……你有什么计划?”
“我……”李安冉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不能走太远,但是留在潼市我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
“去霖市。”霖市与潼市相邻,而且季白在那,让季珏对这座城市多了些熟悉:“你藏好一点,先藏几天再说。”
要不是不能告诉季白,季珏都想让他贡献一下身份证把李安冉安置好。
棒球帽、运动服、特意换过的书包,跑校高中生拥有的一点点现金……也不枉看过那么多侦探小说。李安冉在夜幕降临之前到了霖市,在一家KTV落脚。
华灯初上,繁华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彩灯闪烁、人声喧闹,每一个包间的歌声此起彼伏地响在走廊,李安冉推开一个包间走进去,刚连上WIFI就接到了季珏打来的视频电话,得知好友顺利落脚后的季珏:“开黑吗?”
游戏打到后半夜。
窗外夜色已深。
李熏然去道馆找人扑了个空后彻底慌了,没回家、没比赛、没训练,没去学校——她请假了。
“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妹妹的手机打不通。
能即时通话的社交软件头像全部是灰色下线状态。
李熏然从老师那里要了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的号码,几通电话无果后只能去书桌翻翻有没有什么别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却找到一封被压住大半的短短信笺。
“……如果你不能理解我,就不要找我了。”
李熏然来不及想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字句。
报案登记,填表,立案。 他没想到这一套程序有一天会用到妹妹身上。
身份证号没有有效的关联信息。
无乘车、登机、住宿信息,起码能说明她走的并不远。
但也就增加了找人的难度。
季珏是在第二天接到李熏然的电话,从手机听筒传出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季珏,安安最近联系你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也是,离得远,见面少,不经常联系也很正常。李熏然本来就渺茫的希望一下子彻底落空。
“她离家出走了。……要是联系你,马上告诉我。”
“啊?……好。”
季珏完美复刻了她第一次知道李安冉离家出走时的惊讶,转头就告诉了李安冉他已经来过电话。
“今天晚上还去KTV吗?”季珏问她。
“不了,KTV没法睡觉。” KTV太吵,人来人往,让她时时都绷了一根弦:“今天去书城,有吃有喝,有24小时自习室。”李安冉对她的新发现很满意。
“去书城睡觉?”
真是个好主意。
“……只要她露面,一定会找到。”
李熏然听见爸爸这么安慰电话那头的妈妈,其实他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是,如果遇到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呢?
“啪!”挂掉电话后,向来镇静沉稳的李局把文件夹摔在桌上,在办公室里来回焦急地踱步:“你说她能去哪?!
是不是平时太惯着她了,打不得骂不得?一不顺心就要离家出走!
警局人手有限,本来都应该放在大案要案上,她是不是要让我公器私用,把人全调出去找她!”
为了防止被拐卖,未成年人失踪后本来就是多警种联动找人。
为了防止被找到,离家出走的李安冉除了偶尔和季珏联系,基本放弃了身份证和手机等现代通讯工具,藏身一隅很少露面,但也增加了她自己的生活难度。
“我总不能每天都这么躲着吧,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离家将近72小时的李安冉拒绝了季珏的游戏邀请,带着黑眼圈开始强烈想念她舒服的大床。出走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恣意潇洒,新鲜感过去后的每一分钟只是跟什么都不能干的无聊乏味空耗着。
“那怎么办,要么你来北京?订最近一班的机票,也许他们来不及找到你。”虽然季珏的房间够大,隔音够好,她还是压低了声音。
“万一刚去机场就被发现呢,再说去了北京也要整天躲着。”李安冉并不想把季珏拉下水,抱膝坐在书城一角的蒲团上思考人生:“你说……他们找不到我才这么几天,能答应我学柔道、当刑警吗?”
“好像也不能……”李安冉哀叹着自问自答:“那我不是白白闹了这么一出。”
“那也说不定。”季珏安慰她:“说不定一心软就答应了呢?大不了等高考完了背着他们报志愿不就行了。”
“可是装一个月乖宝宝对我来说已经很难了。”李安冉很难想象如何日复一日地熬过这两三年。
于李熏然而言,妹妹失踪的几天算是他二十几年生活中最难熬的几天,没有之一。他动手在前,妹妹出走在后,即使他自觉下手有分寸,妹妹也不至于因此就委屈难过到一走了之,可回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和李安冉留下的信笺,李熏然总觉得一颗心像被放在火上被反复炙烤。
两天寻找无果后的夜晚,李熏然坐在妹妹书桌前重新拿起那张信笺。
“我应该牺牲自己的梦想,因为他们给了我生命和亲情……也给了我牢笼。
如果你不能理解我,就不要找我了。”
李安冉的书桌抽屉里放着她大大小小的珍藏、花花绿绿的漂亮卡片和她的日记本。
李熏然试图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按时间倒序翻看,却只找到了妹妹简略记下的心情碎片:
“我很难过。”
时光如水,少时的亲密无间仿佛被留在光阴的另一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安安留信时,对他这个哥哥也是失望的吧。李熏然一把抓起外套,走进沉沉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