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滨海乡县的墟市比不上广州府城内熙熙攘攘商贾云集，但身处人来人往间的叫卖中，多少也能寻得几分烟火气的意趣

　　曛此番南下前，心原是难静下来的；可偏又只身钻入山河江湖里，鱼米乡与贫瘠地的喧闹声都一同听了去，便又觉得十数年前掠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个朝堂纷争，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他慢腾腾走着，咂摸着便自嘲起原先那般浮沉心境。被那数万年如一日的海风吹着，叫这岭南酷暑地的日头一晒，心下全顾不上其他，他有些渴，抬脚便要钻进小酒馆里

　　但曛却被一旁堆叠叫卖的糕点铺子拐走了心神

　　自临安建都，曛已在那停留好一段时日。富饶江南呈上的酥点素来精巧，矄自是品尝过许多；宫人们摸不透这位大人的性情，见那天家对他讳莫如深又敬畏有加，便个个都生怕孝敬不好这位人物。吃穿用度自然短不了他的，连厨子都要小心几分，那些端上来的吃食，勾出的色泽模样，怕是比画院笔下丹青还能多几分生动

　　那上面借缤纷艳丽小心摆出的盛世梦华，用吃食做出个喧闹样子，倒要叫过去也曾金戈铁马、战马上豪饮过葡萄美酒的曛，哧地笑出声来

　　现下他见这堆出的糖糕酥点，面皮未见得薄厚均匀，也没借精细模子勾画出各异的图案，圆溜溜的，一列排着，倒显出些他难在京城见到的朴实。王耀当即让那姑娘给他包上一些，哼着海边模模糊糊听来的咿呀曲调，溜进了酒馆

　　待到日头渐落，曛才慢悠悠踱出来

　　因着黄昏渐近时分的那一份清凉，稚童都爱在这时候闹着聚着围到一起叽喳嬉闹。忙活的长辈未能得空拎着一群小猴回屋待着，错落巷口里，有得是围坐着用小石子不知在地上写画些什么的孩童

　　没准比试谁闯祸更厉害也能吵上半天的。见惯了小儿吵闹的曛只是笑笑，匆匆走过，要赶回去住处。

　　他却发现，那围到一块的小孩里，有那么一个，突然抬起头来，猝不及防便与他碰上了视线

　　那小孩似乎没被吓着，只是定定地看着曛，竟像出神了

　　曛出游时并不做那锦衣姿态，然而闲时终究是会讲究些，加之华贵公子的气势很难完全掩盖住，曛还是见过他人悄悄猜测自己身份的场景的

　　兴许这小孩也是在好奇

　　却见那小团子眼神直直望过来，似乎只是犹豫了一瞬，起身便朝曛的方向噔噔噔跑去

　　连曛都有些一头雾水，竟然就这么愣着，还是要等他冲过来

　　细瘦小腿支着，这孩子小小一团，竟像还没学会跟自身气力相处似的，居然有点横冲直撞的意思，等触到曛的袍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些许，盯了他半晌，原先那不怕虎的气势消了，带着些内敛怯意似的，他轻轻地喊：“哥哥？”

　　听到这小家伙这么一说曛一下笑开了：这是谁家错认兄长的小家伙？

　　曛也并不恼，还觉得很是可爱，蹲下去，手一下抚上了小家伙的脑袋瓜。这么多年了，曛对付小孩子已很有一套，他想了想，掂掂手上油纸包里新添的糖饼，逗了逗他：“想吃吗？”

　　小家伙眨眨眼，微凉的小手往那干燥温热的掌心里拱，曛感受到手里被囫囵塞了一堆什么硌手玩意，摊开手一瞧，原是些小弹珠小石子，乱七八糟挤成一团

　　曛不明所以

　　小家伙却急了，怕他不收，张口就要解释：“要吃……想吃。漂亮珠子给你……”

　　闻言曛笑得更欢了，他还能有不给的道理？他立即把手上纸包整个递过去，末了又有点操心，拍拍这小家伙：“以后可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看对方认真地点点头，他才满意地收回手

　　“好了，”他站起来示意自己要走了，摸上小家伙的肩头，道：“回去吧，别误了时辰叫家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