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典狱司

狱卒看到顾晴祯到来，连忙停下拷问。

“参见翊王”

“免礼，可有人招供？”

“翊王恕罪。这些人当真是嘴硬，竟没有一个招供的。”

说罢被绑在木架上的那人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就算你有本事把我们都抓起来，可一点儿线索你也别想得到!”

“你们都先下去吧”

末了，寂静昏暗的牢狱中只剩下她与囚犯二人。遇到这种难题，其实她也早就料到，不然就这种案子，朝廷也不会钦点她去。顾晴祯舀起一碗清水，端到犯人面前。

“喝吧，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果然那囚犯端起水来就往嘴里灌，丝毫不在意形象。

“值得吗？就为了那点钱，把命也搭上”

也许是面临死亡，突然有人真心与他交谈，那人苦笑了几声，痛心疾首地说:

“值得？要不是官家的盐太贵，品质也不好，还强买强卖，谁会想走到如此地步？!我们辛苦耕作一年，到头来仅能维持温饱，哪还有闲钱买盐啊!”

“我眼睁睁、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孩子在怀里断气!我们穷吃不起盐，身体越来越差，连农活都干不动了，最后只能等死!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又怎么能体会我们的苦楚？!”

“朝廷从未下旨让官府强买强卖，更不会提高价格。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严查到底，给你们一个结果”

正要离开之时，那人说出了一个名字。

“永乐县私盐贩卖主谋魏长安现正逃逸在外，如有知情者立即报备官府……”

市井中，通缉令张榜公布贴在公示栏上，沿途官兵拿着肖像正仔细排查着路过行人。街道两侧议论纷纷，没有一人会想到这么大的案子主谋犯竟然是他。

“殿下，这里早已人去楼空，估计他早就逃走了”

魏长安家中，只有炼盐的仪器，大大小小地杂乱放在屋中。

“也许他还躲在周围的某条暗巷中”

说罢朝屋外看去，忽得闪过一丝人影。

“走吧，他会来的”

顾晴祯巡视了一周，回到了官府中。

在他们离开两个时辰后，一道人影闪回了房中。他注意到桌上还摆着一张纸条，略微惊讶地拿起，看到内容后又郑重放下。纸上写着:名落孙山铤而走险，破釜沉舟迷途知返。盐池一叙——翊王。

城郊外的盐池附近，乌鸦群飞，发出悲鸣的叫声。

“你还真有本事，当真能把海盐给提取出来。”

盐池附近，她拿着卷宗，看向那人。

“翊王过奖了”

“魏长安，26岁，永乐县东坊村人，曾参加三次乡试，不中，后又……”

“翊王”

他突然出声打断，又说:

“今日来不是为了叙旧吧”

“当然，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像你这种聪明人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利与弊？”

“开田多种粟，煮海尽成盐……”

他望着盐池，陷入回忆:

一家规模很小的饭馆中，一张圆木桌上只摆着三两道菜肴，坐着三四位少年人。他们共举酒杯，对着残月吟诵。

推杯换盏时，其中一人对着魏长安说道:

“长安兄，这杯酒我敬你。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肯定能拔得头筹!”

“是啊魏兄，凭你的才能定能赢得魁首，到时候我们再聚，为你庆贺!”

“你可是我们的探花郎，等做了官，定要克己奉行，不然我们几个可饶不了你!”

“各位!魏某在此多谢，承蒙关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好啊!长安兄，那我就为你斟上西风，致敬你执掌孤灯也被你称作的‘长安’!”

“我为你吼尽一声，钦佩你焚膏继晷也向往的长安!”

“愿忽乘青云，熙事备成，揽明月入怀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榜那日，城门口挤满了人，魏长满怀信心地等待，一脸失望地离开。

“别气馁啊魏兄，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呢”

“宣夫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长安兄，我们相信你!”

三年后，十九岁的他又一次来到尚书院，可就在考试过程中，他发现了不为人知的一幕。

李乡绅的儿子竟然偷偷拿出了小抄。张财主的外甥竟与那主考官眉来眼去的。马地主的侄子，书卷上尽只字未动，懒散的趴在桌子上睡觉。

然而，状元名单上前三甲分别是:马正锡，张庸，李钦……他又一次落榜了。

魏长安愤愤不平的写信举报给官府，结果还未呈报上去，就遭到一群家丁的追杀。

“长安兄，你快跑啊!我们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是啊，你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你们!”

“别管那么多了，走啊!”

三人直接把魏长安推出巷子，与他们殊死搏斗了起来。

“等我!等我!”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连滚带爬的跑向官府报案，可等他带人赶过来时，早已遍地腥云，惨不忍睹。

其中一人还存有一口气，他硬撑着魏长安回来。

在见到后，那人用腥红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中”字，便气绝身亡。

魏长安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发出狰狞的哭喊声:

“是我害得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他一次又一次的向官府诉说冤情，可从未得到回应。

又三年后，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写下了一篇直抒胸臆，简明扼要的《问天》。

可放榜那日，却是小黄们敲锣打鼓地向王庄主的儿子贺喜，十里八坊人人称赞他是旷世奇才，文曲星下凡，写的《问天》让世人都为之震惊……

回忆戛然而止，顾晴祯听着，许久都没有出声，暗自握紧了双拳。

“是不是只要我有钱，就能如愿以偿考取功名？是不是只要我有钱，就能为他们伸冤？到底是不是啊……”

他的话字字如针，扎在顾晴祯的心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年又三年，人的一生又有几个三年？”

末了他吐了几口黑血，痛苦地倒在地上。

“魏长安!你做了什么？！”

“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喝下毒药，翊王不必费心救我了。我的罪就让我一个人来偿还吧……”

临别之际，他的眼中浮现出昔日好友的模样，他们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长安兄!”

“魏兄!”

“长安!”

他面露苦涩的说:“吾名长安。长安，是我这辈子也望尘莫及的地方”

耳边仿佛传来学子朗朗的读书声:

“星桥火树，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登科举，入朝路……

“三千繁华东逝水，一梦长安终成灰。下辈子我们再共吟诗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慢慢闭上，最终死在了盐池旁。

寒风簌簌，悲境凄清，深山狼吠，荒芜衰败。

顾晴祯身上的刀伤本来就没好，加上气急攻心，她咳出几口血来。

片刻后，宋初同带人找了过来，在看见倒在地上的魏长安，默然没有发声。

“传我令，即刻起关闭城门，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出不去”

“是!”

“还有，派些人马把他的尸首埋到长安城”

她慢慢抬起头，眼中尽是怒火与悲痛，大步流星翻身上马，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