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在第一排坐下,静静看着台上的冰棺。
说是教堂,却不供奉任何神像,只是高穹顶和彩窗透露出一丝宗教风格。
葬礼是在昨日举行的,台上的花却依然新鲜,可见有人费了心思。
花枝吗?
那个和木木子关系很好的女人,听说有了不得的异能。
能和犬类交流,这种事织田作只在小时候看热血漫时想象过,后来便被更新更强大的能力幻想压过去了。
神明……会听人类以外的生物说话吗?
他摇摇头,余光看到阳光穿过彩窗打在冰棺上。
又想,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僻静,坐落在树林尽头、悬崖边上,俯身就能看到肆意翻涌的汪洋。
从公路,走过一条碎水晶铺就的小道,当眼前豁然开阔时便到了地方。
太宰并未立指路牌,只在门口写着欢迎参观。
管风琴声倏然响起,演奏者鸢色的双眸一闪而过。
织田作闭上眼睛。
轻灵肃穆的乐声卷起浪花、绕过飞鸟,最后化作一声落在阳光里的叹息。
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前几年在东京的生活、新写的小说、孩子们都已到了叛逆期。
哦对,还有他已明白了那晚为命运上演的大戏。
但都不必。
此时此刻他来到这里,太宰演奏、安吾鼓风,默契是悬丝诊脉的丝,三人共享心跳与棋局。
演奏进入尾声,重音逐渐占据主旋律。
织田作上前,将精心挑选的花束放在棺旁,还有那张红着眼眶写下的卡片。
他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色,一身裁剪得体的婚纱,双手交叠于胸前,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异能力做成的冰馆,可保她安静祥和、容颜不坏,却也禁锢爱人止步、不可上前。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重如谁不容置疑的决心。
哒、哒、哒,织田作的脚步声在穹顶回荡。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花墙刚刚搭建,旁边的秋千风一吹就会轻轻摇晃。
一桶淡紫色的鸢尾花供人领取,白色的牌子上写着“欢迎礼貌参观,春天的心脏在此沉睡”。
织田作知道女孩的离去连同太宰的心也一起带走了。
他与一对母子擦肩而过,不一会教堂里便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这座教堂的回音似乎格外清晰——
人的脚步,就是教堂的“心跳”。
只要还有人在,春天就永远不死。
……
“妈妈,你看这里摆着好多花哦,还躺着一个新娘子。”
女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轻声问他要不要也给姐姐献一支花。
他啪嗒啪嗒跑出去,又呼哧呼哧跑回来,十分郑重地放上一朵鸢尾。
“咦,这里还有一张卡片。是有水洒上去了吗,都快看不清字了。”
女人没有回答。很明显,这座教堂沉睡着一段悲伤的故事。
“走吧,爸爸要等着急了。”
“那妈妈我们中午去吃火锅吧?”
“上次是谁被辣哭了,这次又想吃呀?”
“不管不管嘛,我就想吃,妈妈最好了~”
两人欢笑着走远了。
太阳逐渐升高,照亮那张字迹模糊的卡片,它曾见证了一个男人在夜晚的崩溃与自责———
你本不该幸福,是因为有人翻山越海来爱你;
我本不该活着,是因为有人替我赴死。
太宰,我们都是命运的傀儡,所谓“人类活着这件事”,不过是作为木偶上演一出非己所愿的戏剧。
得到和失去似乎并不是命中注定,却又以某种卑鄙的形式达到了平衡。
我并不是今日才发现端倪,只是恰好今日是我本该死去的日期。
木木子的离去我们都很伤心,在此刻我才意识到孤独的人不被族群所接受,也无处舔舐伤口,那些爱啊正义啊都是他们用来筛选异类的借口。
抱歉……一直对人类抱有希望的是我,却忘了你是被流放的那个。
怂恿你站到光里、去追求幸福,根本就是在何不食肉糜。
命运向你收取了高利贷,而我还在安慰你这事人间常有。
它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你分食殆尽,我却笑着鼓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以敏锐的第六感嗅到了未来,凡夫俗子报以讥笑,我竟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离群索居的月只有地球,我为何没能早点弄懂这个道理。
我与群星站在一起却大胆给月亮提出建议,适用于他们的理论并不合身于你,你本不该被与人类混为一谈。
我曾三次忏悔。
第一次,目睹流放者置于族群之中,被分食殆尽;
第二次,未能窥见命运的恶意以至地球分崩离析,月无所依;
第三次,将挚友从虚无中唤醒又推入永恒痛苦的深渊。
春不语,雪飞霜寒三千载;
月无依,高台佛龛崩离析。
拯救你我的终究没能救得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