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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

节烈

  聂政跨马辞别严仲子,他端坐鞍鞯,向严仲子拱了拱手说:“多蒙相知遇之恩,臣此去定刺杀侠累,以报相恩。”

  严仲子的眼中闪烁着隐隐泪光,“聂政,你这一去大概是凶多吉少,一定要多多保重。”

  聂政手按腰间宝剑,满眼感激的望着严仲子,他不仅是卫相,也是自己的恩人,更是自己的好友,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定要肝脑涂地。

  士为知己者死!

  马蹄达达……

  严仲子望着聂政远去的背影,落下泪来。

  “相国,不必为一刺客伤心难过,还是保重身体要紧。”旁边的随从躬身凑近严仲子说。

  严仲子并没理会,拂袖而去。

  銮铃铛铛……

  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常在眼前。

  聂政坐在马上,又想起当年与严仲子的交情。

  “别让他跑了!”无数人举着火把站在黑夜里,将黑夜的幕布撕开一道口子。

  聂政杀了本地的恶霸,恶霸的家人纠集了当地的地头蛇带着人来捉拿聂政,又害怕聂政的名号,故而不敢上前。

  聂政手拿宝剑,站在母亲和姐姐的跟前,火把的光照着他眼里的猩红,显得聂政是如此的凶神恶煞。

  众人不敢上前,聂政和一群人陷入了僵持。

  “驾。”一人打马穿过人群。

  “吾乃卫相严仲子,尔等因何在此意欲行凶?”

  “他杀了我的丈夫,我要替我丈夫报仇!”恶霸的妻子仗着人多势众,气焰嚣张。

  “他为什么杀你丈夫?”

  “这……”恶霸的妻子不肯再说。

  “因为她的丈夫,是当地有名的恶霸!”聂政站在严仲子马前,冷冷的说。

  严仲子捻了捻胡须,心中对这名壮士不住的赞许,敢于挺身而出为民除害,当真是一条好汉!

  “你……你胡说!”恶霸的妻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逼死我的父亲,烧了我家的房子,还要杀了我的母亲,抢了我的姐姐!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聂政气的浑身发抖,手中剑直指恶霸的妻子。

  “哼哼,你们家一家子穷骨头,谅你也榨不出几两油来,你敢杀我吗?”

  红光一闪,人头落地。

  骨碌碌……人头在地下滚了几滚,不动了。

  “杀人了!杀人了!”其他的人被聂政这样行为吓的作鸟兽散,跑的跑,逃的逃。

  聂政一脚踢开死尸,抬脚在鞋底蹭了蹭宝剑上的血迹,将宝剑推入剑鞘。

  严仲子在马上看的瞠目结舌,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汉子,竟然有这样惊人的胆量。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严仲子在马上拱手施礼。

  “聂政。”聂政头也不抬,转过身去安抚母亲和姐姐,“娘,阿姐,没事了,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我们逃走就没人追杀我们了。”

  “阿政,咱们能逃到哪去啊!”聂政的姐姐聂荣说。

  “这……”

  “如不嫌弃,我能帮助你们一家逃走。”严仲子在马上朗声说。

  “敢问这位大人,您是?”聂政转过身来看了严仲子一眼。

  “卫国相国,严仲子。”严仲子在马上注视着聂政。

  “你我萍水相逢,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帮我?”

  “我十分欣赏壮士你的胆量和你的作为,如不嫌弃,就和下官交个朋友。”严仲子下了马,在身上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聂政。

  “多谢严大人了。”聂政躬身施礼。

  “上马!”严仲子命几个随从让出两匹快马给聂政,又吩咐几个随从:“把这里处理干净,别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

  “壮士,请。”

  “大人,请。”

  几匹马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达达的马蹄声和清脆的銮铃声音。

  身后火光冲天。

  眼前已是韩国都城。

  聂政翻身下马,按住腰间宝剑,牵着马缰绳走入城门。

  人群摩肩接踵,叫卖声,车轮声,甚至是争吵声都不绝于耳,这样的热闹并未能困住聂政,而是更增加了他报仇的决心。

  聂政牵着马,走在韩都的街头,他慢慢的沿着十字街走,寻找着侠累的府邸。

  他走到一户高宅大院附近,这宅子修建的十分气派,大门口有两尊石狮子分在左右排列,五级台阶都是青石板铺成的,一个家丁正在门口洒扫。

  聂政故意双腿一夹马肚,“驾。”马听了号令向前跑去。

  马蹄的达达声惊动了正在洒扫的家丁,他跳下台阶,把扫帚一横。

  “这是相府重地,文官下轿,武将下马。你,快从马上下来!”

  聂政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那家丁施了一礼:“敢问这是哪位相国的府邸?”

  “还能哪位,我们老爷就是韩国大名鼎鼎的侠累!”

  就是侠累!这四个字在聂政脑袋里轰然炸开,侠累!侠累!找到他了!

  聂政恨不得站在相府门口就仰天长笑,他的眼中出现了癫狂和嗜血的神色,全然没注意一旁家丁异样的眼神。

  “去去去,神经病。快走!相府门前,也是你撒泼的地方?”家丁拿着扫帚驱赶聂政。

  聂政也不生气,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肚,“驾!”马儿甩开马蹄奋力奔跑,带起一阵阵尘灰,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聂政疯狂的笑混在这尘灰中,越来越远。

  马蹄达达……

  銮铃铛铛……

  夜幕降临。

  皎洁的月光为聂政指路。聂政紧了紧衣裤,背上了宝剑,悄声来到相府。

  偌大的院落鸦雀无声,只有院子中间的一间房子有灯亮透出。

  聂政蹑手蹑脚的凑近窗边,舌尖点破窗棂纸,静静地侧目偷观。

  房中,侠累跪坐在桌前,翻阅着案头厚厚的案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聂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像狸猫一般悄无声息的滚到门边。

  “哐——”大门被一脚踢开。

  侠累惊愕的抬起了头。

  “你是何人?”侠累的声音带了一丝慌乱,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我就是聂政。”聂政仗剑,站在屋子的正中间。

  “谁派你来的?你来干什么?”侠累连连抛出两个问题。

  “严仲子。”聂政顿了顿 ,“我来要你的命 ”聂政冷冷的说。

  侠累如一团烂泥般瘫坐在地上,他没想到多年积怨的仇敌还是派人来要自己的命,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

  冷汗涔涔……

  侠累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卫士……卫士快来……有人……有人要杀我……”说罢,侠累连滚带爬欲往后厅逃走。

  “哼。”聂政冷笑的看着侠累这副模样,提着宝剑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侠累身边。

  剑光森森……

  红光闪闪……

  侠累躺在地上,没了生气。

  “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外面的甲士蜂拥而至,层层叠叠的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聂政眼中充满了狠戾与嗜血,他宛如狂暴的野兽,挺剑而出。

  剑锋过处,红光一片。

  宝剑在聂政的手中上下翻飞,好似一道夺人性命,摄人心魄的白虹!

  甲士被聂政砍翻数十人,其余人也变得畏手畏脚,裹足不前。

  “让开。”聂政冷冷说。

  “咱们……咱们人多,怕他作甚?一起上!抓住他!”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聂政再勇猛,也难以抵挡数百甲士的围攻,不久,身上就有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受伤的猛兽在猎人之间困兽犹斗,但已经无力回天。

  聂政用尽全身力气将宝剑对准自己,对准自己的面庞。

  怎么能让他们认出来自己是聂政呢?

  让他们认出自己是聂政,就会连累自己的姐姐,就会连累自己的恩人严仲子。

  聂政咬了咬牙。

  白虹闪烁,手起剑落。

  血沿着聂政的面庞滴落,聂政早已面目全非。

  聂政不愿再看见这群甲士丑陋的模样,手腕一翻,白虹一闪。聂政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聂政又拿剑对准自己的肚腹,一剑捅进自己小腹,又迅速拔出。

  白虹又是一阵闪烁,带出一道道红光。

  五脏六腑和聂政一同躺倒在血泊里。

  殷红的血液流到地上,流到甲士的脚下,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吞噬着地面,这惊骇而又令人恐惧的一幕,惊得这些甲士连连后退,四散而逃。

  严仲子也没有睡。

  天边一颗流星划过,紧跟着又有一颗流星划过。

  严仲子心下不安,他知道,聂政得手了。

  一声鸡鸣。

  甲士们重新凑到聂政跟前,确定聂政是真的死去了,他们对着聂政的尸体刀剑相向,一阵乱砍胡扎,将本就面目全非的尸体弄得满目疮痍。

  聂政的尸体如死狗一般被拖到韩国的集市上。

  韩王贴出布告,有人敢认领尸体的,与聂政同罪,斩立决。

  无人上前。

  人们都站在远处观望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刺客聂政的尸体,人群之中也有不少人想把聂政收殓起来,又碍于韩王的铁腕手段,竟无一人敢上前。

  只有蚊虫嘤嘤嗡嗡的凑过去,人们又一脸嫌恶的避开……

  如避魔鬼,人人自危。

  消息很快传回卫国,严仲子派家臣找到聂政的姐姐聂荣。严仲子望着聂荣,不说话,只是流泪。

  聂荣走到严仲子面前俯身施礼:“阿政的事,我都知道了,望大人不必伤心了,我自已有分寸。”

  严仲子看着聂荣,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

  “大人的心意我全都知道,当年我们一家逃到卫国,是大人百般厚待我们。家母去世,大人就为此事忙前忙后。阿政这一去是报答大人对我们的恩情,民女别无所求,只需要一匹快马,一柄铁剑让我去韩都便可。”聂荣跪伏在地上,早已声泪俱下。

  严仲子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水,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家臣为聂荣准备好快马和盘缠。

  聂荣带了面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跨上鞍鞯,带好短剑,在马上向严仲子拱拱手。便催马扬鞭扬长而去。

  马蹄达达……

  銮铃铛铛……

  严仲子又好像看见了当时去韩都的聂政,仗剑去国,侠肝义胆。

  严仲子的眼睛又湿润了。

  滚滚尘土挡不住马蹄脚步,山高路远拦不住聂荣去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一路上的风餐露宿使聂荣消瘦了不少,她抬头向前望去,偌大的城门出现在眼前。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的吱呀声,都提醒着聂荣,韩都就在眼前!

  聂荣跳下马背,用手牵住马缰绳缓步向前走去,她慢慢的走到韩都最繁华的街头。

  人群仍是熙熙攘攘,做买做卖的,吃饭喝酒的,都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个刺客聂政,也没人关心死去的韩相侠累。

  无论多大的事,总会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个三天五天,都被一股脑的抛在九霄云外了。

  聂荣在街市上慢慢踱步,她希望自己能找到弟弟阿政,那个活泼懂事的阿政。

  “阿姐,爹爹去哪里了?”聂政稚嫩的声音在聂荣脑海里回响起来。

  “阿爹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他在齐国,也许他又在楚国,但是不论多远,爹爹都会关心我们,爱我们的。”

  聂荣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阿姐,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和娘了,我要好好练剑,以后当了军人,保家卫国,也保护你和娘。”聂政年轻的面庞又浮现在聂荣眼前。

  聂荣感觉嗓子好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阿姐,你出嫁了,我就要照顾娘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娘和自己的,如果你嫁到那边,不开心了,记得回家来看看。”

  聂荣牵着马,蹲在地下,失声痛哭。

  街上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姑娘真可怜……”

  “哭的这么伤心,一定是家里遇见什么事情了……”

  聂荣并未理会,她擦干眼泪,继续寻找聂政。

  在街口最热闹的地方,人群又簇拥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看啊,这就是聂政!”

  “啧啧,这大名鼎鼎的刺客也够惨的喽。”

  “依我看,这聂政真是个英雄好汉,敢深夜行刺相国侠累,这才是大丈夫……”聂荣站在人群里说道。

  “嘘!”

  “噤声!”

  人们听见聂荣的这番话,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自觉的为聂荣让出一条道路。

  聂荣扑到聂政的尸体前,泪眼婆娑,眼泪像断线般珍珠不住地滚落下来,聂荣看见自己的弟弟面目全非,甚至都没能留下一具完整的尸身。聂荣失声痛哭。

 “阿政……你真的好勇敢……阿姐好欣慰你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啊……你的行为全是因为我啊!”说到这,聂荣更止不住伤心,哭声感染了周围的人,大家都不住的偷偷抹着眼泪。

  聂荣的声音越来越大:“你因为阿娘去世,又没有其他兄弟,你才这样毁坏自己的面容,挖去自己的双眼,这都是为了保全我啊!”

  附近的韩国官兵早已闻讯而来,他们手拿刀枪棍棒,挤开人群,将聂荣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人凶神恶煞的问。

  聂荣不慌不忙的摘掉面纱,从容的回答着,“我就是聂政的姐姐聂荣。”

  “大王有旨,敢来认领聂政尸体的,与聂政同罪,斩立决!”

  官兵们拿出武器,准备将聂荣乱刀砍死。

  聂荣抱着聂政已经不成型的尸体泣不成声的说道:“这是我弟弟,轵邑深井里的聂政啊!”

  聂荣仰头看向苍天,她说的更大声了:“这是我弟弟,轵邑深井里的聂政啊!”

  “这是我弟弟,轵邑深井里的聂政啊!”聂荣抱着聂政的尸体,又重复了一遍。

  “我弟弟都有勇气为了保护我而令自己受屈,我作为她的姐姐,又怎么能忍辱偷生苟活于世!”聂荣拔出腰间短剑探向咽喉处,这可令要拿住聂荣捞一笔赏钱的官兵犯了难。

  “别想着抓住我就可以捞一笔钱了,聂政是个好汉,他的姐姐自然也不会胆小怕事!”

  剑光一闪。

  红光迸出。

  一到白色的长虹贯穿了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白虹贯日,青龙藏池。

  阳光照在聂氏姐弟的尸体上,聂荣的短剑和聂政的宝剑上的斑斑血迹,在白虹的照耀下开出点点红花。

  “大王有旨!将聂氏姐弟的尸体盛殓妥当,按皇室礼仪下葬!”小宦官骑着快马跑到街头,气喘吁吁的念出了韩王的旨意。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的把两具尸体盛殓停当。

  韩都郊外,清晨。

  两口棺材并行在两架马车上,送葬的队伍排起了长龙。

  马蹄达达……

  銮铃铛铛……

  哀乐声音不绝于耳。

  找了墓穴,挖了墓坑。

  入土为安。

  卫都,细雨绵绵。

  严仲子望着韩国方向不住地落泪,他知道聂政为了自己报仇而殒命,他也知道聂荣为了弟弟的名节而自杀。

  严仲子又想起那个夜晚,他与聂政初识的那个夜晚。

  “为什么要杀那个恶霸?”

  “因为看不惯他鱼肉乡里,作威作福,骑在老百姓的头上过日子!”

  严仲子的耳边似乎又传来一阵阵声响。

  马蹄达达……

  銮铃铛铛……

  2024/2/18初稿

  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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