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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

节烈

  鸿山东岭,月光冷冷。

  银色的月光随着流水倾泻而下,给岭上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芒。一人磨剑霍霍,剑身反射出的银光与月光混在一起,把那人的面目也照成银色。

  山下岸边停泊着一支小小渔舟,舱内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将银色的大幕撕开一道小口。带来一丝家的温暖。

  山上磨剑霍霍,山下流水泠泠。

  远处一人两马披着浑身银色走进了这支小船,他轻轻的推开船舱的门,探进头去。

  “请问……”他愣了一下。

  船舱里只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那妇人在灯下缝补渔网,那小孩早已沉沉睡去。

  “这位客人,您找谁?”

  “我寻要离先生。”来人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因为赶路的劳累,吁吁的喘着粗气。

  “他……”那妇人沉吟片刻,“他在东岭,磨剑石。”

  “多谢了。”来人不敢耽搁,拴好马匹奔向东岭。

  要离确在东岭,他磨剑霍霍,可是剑磨的再锋利有什么用,他只是这乱世的一个小小渔夫罢了,渔樵江渚,波浪穿梭。

  那人披着月光跑上东岭,看见在月下磨剑的背影,他不敢怠慢,深深地鞠了一躬,双手施礼,“要离先生,吴王和伍子胥先生请您出山。”

  要离转过身来,“他们请我作甚?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渔夫,一不能为吴王运筹帷幄,二不能为吴王驰骋疆场,你回去吧。”

  那人仍不放弃,把头更低下了一些,“但是,您能为吴王解决一桩心腹大患。”

  “什么?”

  “是公子庆忌。”那人压低了声音。

  “什么?”要离又问了一遍。

  “请您刺杀庆忌。”那人的头更低了一低,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离仰头大笑,他的笑声震动了山岭,惊起了山间栖息的鸟。

  “这么说,您答应了?”那人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要离。

  他愣住了,眼前这个身高五尺,腰围一束,面目丑陋的人,竟是刺客要离!

  要离拾起剑,将宝剑推入剑鞘。淡淡的看了一眼来人。

  “怎么?不信我是要离?”

  “不不,小人不敢……”

  “我知道你不信,堂堂的刺客要离,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丑陋的矮人!”要离的面目狰狞起来,本就丑陋的脸,更添了几分恐怖。

  那使者两腿发软,抖如筛糠,“小人……不敢……我来请您……帮助吴王,共谋大业……”

  要离再也没看他一眼,径自下山去了。

  那使者赶忙跟在要离后面,无奈要离脚程太快,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了。

  要离走下东岭,他看见那点点渔火,刚才的狰狞消失不见,满眼都是对妻子,对孩子的温柔与思恋。

  他走近小舟,推开舱门。

  “刚才有人来寻你。”那妇人说。

  “是的,吴王派他来的。”他淡淡是说,舱内的烛光为要离带来橙色的光,他的脸也变得柔和,全然没有刚才那个样子。

  “你要去吗?”

  “不得不去。”

  那妇人并没多说什么,她默默递给要离一件褪了色的长衣,“穿的干净点。”

  “我走了。”

  “慢些。”

  要离推上舱门,拿起那件长衣,转过身来对那追上来的吴王使者淡淡开口,“走吧。”

  “是。”那使者深深一躬,不敢再说什么。

  要离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浓浓的杀气与狠厉,使者不敢怠慢,忙牵过马来供要离骑乘。

  “驾。”要离和使者跨上坐骑,双腿一夹猛踹马腹,扬长而去。只留下滚滚尘灰和冷冷月色。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要离无心去观赏。他拼命的抽打着马匹,希望能赶快来到吴都。

  “铛啷啷……铛啷啷……”銮铃声音响个不停,马的嘴角已经吐了白沫,“吁——”要离猛的勒住马匹,终于到了吴都。

  好一派热闹的景象!人群熙熙攘攘,城门车水马龙,使者和要离下了马,走向城门。要离和使者并肩而行,不多时走近了吴王的宫殿。

  “要离先生,我带您去见大王,您可要仔细着您的礼数了。”

  “嗯。”要离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声。

  殿上,吴王和伍子胥正在商议着军国机密。

  引路的宦官带着他们走上大殿,使者俯身下拜,示意着要离也跪下。

  要离只是跪下,并没叩拜。

  “下面跪的,是要离先生吗?”吴王端坐在上面淡然开口。

  “草民要离,叩见大王。”要离这才叩拜。

  “先生请起,不必多礼。”吴王从龙椅上站起来,绕过桌案,和伍子胥一起走近要离。

  “先生的大名,寡人早已经听子胥说过。”吴王沉声道,他示意使者退下,使者站起身来慢慢退出大殿。

  “这次刺杀庆忌就有劳先生了,事成之后,寡人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多谢大王。”要离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吴王见要离矮小瘦弱,说道:“庆忌人高马大,勇力过人,如何杀得了他?”

  要离说:“刺杀庆忌,要靠智不靠力。只要能接近他,事情就好办。”

  吴王说:“庆忌对吴国防范最严,怎么能够接近他呢?”吴王微微皱眉,计上心头。

  要离说:“只要大王砍断我的右臂,杀掉我的妻子,我就能取信于庆忌。”

  阖闾不肯答应。

  要离说:“为国亡家,为主残身,我心甘情愿。”

  吴王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要离安排了馆驿住下,又赐了他一件铠甲,便让宦官带他去馆驿歇息了。

  吴王回头对伍子胥说:“要离,这个人,绝对是一头猛虎。”

  翌日,吴王派了宦官来到馆驿请要离上殿,特意嘱咐了他换上昨天那件铠甲。要离披上铠甲,挎好宝剑,虽然容貌丑陋,倒也真有些威风凛凛。

  大殿上。吴王居高临下,他的神情,不阴不阳,难以捉摸。

  他对身旁的伍子胥耳语几句,转身去了后宫。

  伍子胥走上近前拉起要离的手,“先生,请随我来。”

  曲径通幽,吴宫里虽不是富丽堂皇,也是一步一景的所在,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要离背伍子胥带到御花园中,吴王早已在此垂手而立。

  吴王换了一身短打衣衫,更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相比之下的要离,就显得黯淡又猥琐。

  吴王向要离躬身施礼,“这次请先生来,一来是想看看先生的武功如何,二来也想听听先生妙计。”

  要离也躬身下拜还了一礼,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吴王身后的两柄竹剑,“大王请。”

  吴王拿起两柄剑,递给要离一柄,要离退后三步,跪倒施礼,“草民要离多有得罪,还请大王原谅。”

  “无妨,先生,请。”

  “大王,请。”

  要离拿起竹剑,眼神变得狠戾,像一只嗜血的苍鹰盯着自己的猎物,出手迅速,疾如风,快如电。

  “当啷。”吴王手中竹剑落地。

  “草民多有得罪,还望大王开恩饶恕草民。”要离说罢,扔掉竹剑。从腰间拔出自己的剑,那柄在磨剑石上磨过千遍万遍的剑。

  剑交左手,红光闪烁。

  残肢落地。

  要离切下了自己的右臂,瞬时血流如注,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左臂上条条青筋暴起,血顺着切口不断的流下来。

  要离并未喊叫,神色自若,只是撕下衣衫上的布条简单包扎起切口,又跪倒向吴王施礼。

  “草民惊扰大王,罪该万死,愿以死谢罪。”要离说罢,欲拔剑自刎。

  “先生请慢!”吴王抬脚踢飞要离手中宝剑,“先生何必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

  “能为大王鞍前马后,要离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要离又深深施礼。吴王赶忙上前搀起要离,“先生言重了,我得先生帮助,如虎生双翅,先生又何出此言?”

  要离深深低下头去,嘴角扯出常人难以窥见的笑,他知道,他砍掉的这一条胳膊,换来了吴王的信任!

  吴王命伍子胥取来刀伤药,亲手为要离包扎上药,又俯身拾起要离的宝剑,双手捧剑,递给要离。

  要离把宝剑推入剑鞘,“草民一界布衣,能得大王如此礼遇,草民死不足惜。”说罢,又躬身下拜深拾一礼。吴王搀着要离,走向一旁凉亭,二人相对而坐,“草民贱命,死不足惜,这只是我为大王苦肉计定下的一步”

  “寡人赐一只锦匣将先生的断臂称装起来保存停当,再派人去鸿山下……”吴王不肯再说。

  “去鸿山下怎么?”

  “杀掉先生的妻儿,再烧掉先生的渔舟。”吴王冷冷的蹦出这句话。

  要离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要离只取过锦匣,将断臂装了,并不多看一眼赏赐,“无功受禄,草民寝食不安。草民多谢大王,为大王效忠,草民万死不辞。”要离站起身来,捧着锦匣,向吴王躬身下拜。

  要离知道,自己只是吴王这场政治刺杀里面的棋子,与其成功之后受吴王追杀,倒不如把妻儿也算进这盘棋里。政治的棋局里,每一个棋子,都是死不足惜!

  吴王搀起要离,又问到:“那先生之后又有何计策?”

  “草民全家被杀,自断一臂,这便是大王的苦肉之计,公子庆忌又在招兵买马,招贤纳士。我趁机投在庆忌麾下,伺机刺杀公子庆忌便是。”

  “先生果然聪颖。”吴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来人,送先生去休息,好生伺候着。”吴王叫了身旁宦官,送要离离开吴宫。

  伍子胥走上近前,“大王,要离此人心肠狠辣,能自断右臂,又答应抛妻弃子,此人不能久留,恐怕弑君叛主啊。”

  “子胥多疑了,要离对我忠心一片,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你也放下心来,早点回去休息。”吴王对伍子胥笑笑,命他退下了。

  吴都的清晨。

  拂晓,太阳还未出来,空气中氤氲着水汽,出现了薄雾。

  薄雾中传出了一条可怕的消息:“要离一家都被吴王抓进了监狱,只因为阖闾弑君篡位,是无道昏君。吴王下令追查,原来流言是要离散布的。阖闾下令捉了要离和他的妻子,要离当面大骂昏王。阖闾假借追查同谋,未杀要离而只是斩断了他的右臂,把他夫妻二人关进监狱。”

  实际上,吴王想要的是,在鸿山渔舟上,就把要离的妻儿,全部杀死。

  是夜,冷月清辉。

  黑云笼罩了鸿山,月亮透不出一点光亮。一黑衣人带着几个人悄悄靠近自己的渔船,看着那熟悉的灯光,要离的心里软了一下,但又很快转头对身旁几人说:“一会动手之后,要割下那两个人的首级,一定要干净利落。”

  “是。”

  红光迸现,火光冲天。

  手下提着首级走近那黑衣人,将两颗首级递给他,那黑衣人只是看了一眼,并没说什么。背过身去,在暗处偷偷擦拭了一滴刚流下的清泪。

  几天后,伍子胥让狱卒放松看管,让要离乘机逃出。吴王听说要离逃跑,只是露出一丝常人难以捉摸的笑。这件事不久传遍了吴国,邻近的国家也都知道了。要离逃到卫国,求见庆忌。

  庆忌船上。

  要离托着断臂和首级跪在庆忌面前,并不做声,只是默默地跪着。

  庆忌有些沉不住气了,“你是什么人?”

  “草民要离,叩见公子。”

  “寻我何事?”

  “为公子解决心腹大患。”

  “哦?”庆忌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要离。他不相信这个断了一条胳膊,身量矮小面目丑陋的人,会是要离。

  “我能帮助公子,刺杀吴王。”要离朗声说道。

  庆忌明显来了兴趣,他把身子往前略微探了探,“你真能帮我刺杀吴王么?”

  “公子请看,我这断臂,就是吴王所致,他命草民与他比剑。草民只是失手用竹剑刺中他的手臂,他就恼羞成怒,砍断了草民的右臂又杀了草民的全家,这样的深仇大恨,我欲除之而后快!”要离跪趴在地上,用左臂把锦匣和首级献给庆忌看他犹如一条丧家之犬,全然没有了名刺客的风范与气势。

  庆忌端坐在桌案后,他望着要离,笑了,“你若真能帮我刺杀吴王,我重重有赏,不仅加官进爵,更给你许配一位贤妻。”

  “多谢公子。”要离又深深一拜。

  要离深知,庆忌身处权谋之中,必然生性多疑,断然不会轻信自己,只好暂缓刺杀庆忌的计划,夺得庆忌的信任,才是第一要务。

  但庆忌的想法却出乎了要离的意料,庆忌并未过多猜疑,他命侍卫取来一坛酒和三只酒杯,亲手为要离斟了三杯,他犹豫要离会认为酒中藏毒,于是捧起酒坛一连喝了几口。

  “先生,请。”庆忌向他拱拱手说。

  “多谢公子。”要离饮尽杯中酒,再次躬身下拜。

  要离站起身来,退后三步,再次双膝跪倒俯身下拜,“公子您宅心仁厚,胸有雄才伟略,您就该集结军队,一举伐吴。我替您刺杀吴王,扫平障碍,助您成就大业。”

  庆忌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动心了。

  庆忌在卫国招兵买马多年,就等的是一举伐吴,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要离这样一说,自然是戳中了庆忌的心。

  “先生认为何时出兵合适?”

  “兵贵神速。”

  “好一个兵贵神速。”庆忌暗自思忖,“今夜动身!”

  黑云压城,冷月无光。

  今夜,羌管悠悠,胡笳声咽。

  旌旗层层如麻,刀枪排排如林。

  人衔钱币,马去銮铃。

  庆忌站在船头,他一手按在腰间宝剑上,一手扶着船舷,眺望远方。

  一只苍鹰掠过云头。

  山谷间传来几声高亢的鹰唳,穿透着撕人魂魄的力量。

  庆忌抬头看了看那只苍鹰。

  “出兵。”他大声的说。

  要离站在庆忌身后,手执长矛,看着庆忌的背影。

  苍鹰逐渐向低空盘旋,要离手中长毛越攥越紧。

  一声鹰唳,红光迸现。

  要离的长矛刺进了庆忌的后心。

  庆忌的卫士拿住要离,将要离按在地下

  庆忌说:“敢杀我的也是个勇士,再杀了他就是死了两个勇士了!”

  庆忌扭回头来看了看要离,疑惑,不甘,释怀。

  终究是自己引火上身。

  庆忌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不要……杀他……放他走……”

  要离站在船头上,拔出自己的宝剑。

  云开雾散,银月冷冷。

  月光照在剑身上,反射出一道寒光,令人胆寒。

  要离最近扯出一丝苦笑。抛妻弃子,污蔑吴王,弑主通敌……这一系列的罪名,终于不用再压在自己头上了。

  苍鹰唳叫,扑上船头。

  红光一闪。

  “扑通。”要离倒地。

  殷红的血液顺着船板汩汩流出,宝剑沾上血迹,银色的剑身填上了殷红的血迹,像雪地里开出一朵朵血色的梅花。

  银色的月光倾斜而下,照在庆忌和要离的身上,照在要离的剑上。

  苍鹰在船头久立不动。像一尊铁铸的雕塑。

  2024/2/15初稿

  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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