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话

今天的天气倒还不错，连难得一见的雪花都在纷纷扬扬地下落，似在揭示着什么。万兴镇的大街小巷，全处于一大片白皑皑中，鲜少有其他颜色露出。说也奇怪，这南方的雪呀，没有的时候是一点也没有，有的时候又一定是突如其来的。远处的又不知是哪里的远处，好像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几句“瑞雪兆丰年”的话，自然是平日里的老头老太太说的，又被别人奉为真言。

此时的冯云祁，穿着同联谊时差不多的衣服，里面添一件巴图鲁式的坎肩，这一眼就明了是冯太太让穿的压箱底“文物”。她的头发也剪了，这使她更爱自己，但不免担心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的身体冷，又不穿厚重的衣物，好了，冯太太又交代，把自己的纯铜暖手炉交给她。所以，现在的冯云祁就手揣着暖烘烘的“汤婆子”。

她打量自己的弟弟妹妹不安分想来寻她——她倒也猜对了——于是故意到远处寻电话亭。冯云祁到电话亭后，倒是没那么冷，只觉得热，更是心里的热。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怎样开口都不像是自然的感觉，好不容易等她想好了拨完号码，又后悔这样是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呢?显然，她的准备做少了，因为木舒君会说些什么都是不可控的，她觉得有些后悔，想放弃接听，但电话那头已然响起声音。

“Hey!是你吗，sweetheart?”那头的人很镇定，但显然冯云祁没想到对方知道是谁。

“那我可不知道你口中的‘sweetheart’是谁，难不成是我吗？”她强装镇定，想尽量不让对方知道她的意图。

老实说，她一直在做准备，但事到临头永远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恐怕人生就是这样?

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冯云祁只是看“汤婆子”身上雕刻了几只麻雀、几朵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那么难为情。

“你现在在哪里？我想接你到我家做客。”他仍饶有兴趣。

“这恐怕不行，我现在在万兴镇。”她拒绝。

“唔，好吧，文安和万兴还是很远的。你……什么时候过来文安呢？”他还是问一句，不情愿就这样错过。可是为什么不是他来呢？这句话倒是点醒她了:他也不爱她，但是这种“不爱”更是不同的。

冯云祁不爱，却因为自己逐渐成为剩女而不得不爱；木舒君不爱，可他却只是单纯想要和不同的女人玩。她的脊背生出一股恶寒，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玩物似的女人。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就像世俗下的女人，成了一个被遗弃的玩偶。说实话，她也不情愿，她也不想在一个不怎么在乎她的人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可他是最合适的!她自己反驳了自己。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声音在吵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选择的廉价。

近乎一瞬间，她挂断电话。她看见玻璃上清晰的自己的倒影，脸颊还挂着两串断线的泪珠。整理妆容后才离开，四面八方的叫卖声已经继续，没有人注意一个小人物的心。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一直觉得这句话多么像她，一直拿晴雯做知己，甚至之后《红楼梦》中晴雯死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她不想死，她想活。冯云祁无比明白，在这样的时代该如何平稳走向未来，可她又总觉得自己成了周瑞家或王善保家一类的势利眼。

罢了，与矛盾和解吧。“心比天高”怎样，“身为下贱”又怎样，你是最明白二者的结局的。她叹气，在心里默默想着，胸腔里的那个东西，好像听到它传来的破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