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豫城雨季

“小客人应该知道，鄙人是一位商人，商人无利而不往……鄙人想要的很简单。”

他收回视线，看向窗外，眼底掠过一丝悲凉。

“鸣秋城，栀子花是稀罕物不错，花香浓郁，长势喜人……但是，小客人应该看得到，乱世之下，保命要紧，卖花……是赚不到钱的。”

说话间，他扬起他标准的微笑唇，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小客人很聪明，应该…猜到了鄙人想要什么了吧——”

“猜不到，”殷羡书不耐烦地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也不想猜到。魏楼主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商人——”

“哦~是吗？”

魏何年笑呵呵地凑近他耳边，低声嘱咐道：

“小客人很聪明，但鄙人也绝非愚人。鄙人是个商人，商人无利而不往。但鄙人也绝非有利而无义之辈。念及旧情，鄙人愿给小客人放宽几日期限。如果小客人想明白了，可以随时到此寻鄙人……如何？”

卑鄙！

他不动声色握紧了拳头，满脸黑线。可当他看到魏何年拿出那枝栀子花时，他突然哑了声，故作无意状看向他手里的花。

魏何年是个顶聪明奸诈的商人——他知道殷羡书的软肋是他的栀子花。

他笑眯眯补充道：“事成之后，鄙人园中的花，小客人可随意折取。如何？”

殷羡书依旧一声不吭，满心委屈瞧着他，被人扼住了命脉的滋味不好受。

然后——

“可以。”

回答得干脆利落。

“哈哈哈！”

魏何年脸上笑意不减，簌地收了折扇，擦身而过。

“鄙人知道，小客人是个聪明人。鄙人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魏何年总是喜欢这样笑着打趣他，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委屈地收下花然后夺门而出。

他本是陪微生曦出城采买“七月半”所需物品的——明天是郁商一年当中最大最隆重的节日祈灯节开始，豫城人称“七月半”。采买结束，抄近道路过文翰楼，被楼里说书声吸引。

至于豫城人为什么要叫祈灯节“七月半”，大概是因为鸣秋城城主穆钺不喜神明，而豫城住着的九成人都来自极度信奉神明的地方。为迎合这位城主的喜好，所以自发地把祈灯节改成了“七月半” 。

至于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故城不住反跑来豫城住。说来话长，总结一下就是：疫气殃民，故城拒收，被迫搬迁。鸣秋城城主穆钺不惧蜚语，广收难民，在原有鸣秋城的基础上加修外墙，筑成城中城。改原有鸣秋城为豫城，外围新城为鸣秋城。遣豫城未染疫城民入住鸣秋城，广收难民于豫城。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思及此，殷羡书不觉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他快步拐进一条小巷——鸣秋城有名的雨巷，因常年湿润而得名。粉墙黛瓦，高高低低，延伸向远处。

师父总说，鸣秋七月，屋外大雨，屋内小雨。

殷羡书对此深有体会。

豫城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是一座老城，老到什么程度呢？郁商几位王年龄加起来没它大。虽每年都有在修缮，但老了就是老了，再加上突然的瘟疫和新城建设，穆城主早已无暇顾及鸣秋城的修缮。最后的结果就是，雨季一到，处处皆雨。屋外大雨，屋内小雨。

所以，他必须跑快点，赶在下雨前到家，检修屋顶。

然而，天公不作美，他刚跑入小巷没几多时。就听“啪嗒”一声，雨来了。

等他再往前走，就见水淹了石板路，路人脚底抹了油。

殷羡书能做到且仅能做到的只有飞似的逃到最近的屋檐下避雨。

时已近黄昏，雨下得嘈急。砸在屋檐青瓦上，乒乓作响。

雨……会变小吗？

殷羡书仰头看雨，雨下得更急了，风斜斜地刮。

好好好，出门时好好的，回不去了。

他思忖，蓦地想起落在笑面虎那的伞。

“要不…回去拿伞？”他思忖，又迅速摇头否决——血的教训，笑面虎靠不住，他很喜欢玩坐地起价那一套，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半路折回去取东西，他收保管费，收杂七杂八没由头的费。

毕竟——他说过，他是一个商人，无利而不往。

回去拿是不可能了，少年烦躁地揉着头发。

要不……在这儿将就一夜？可是师父看不见，屋顶漏雨怎么办？他不能指望一个失明的病人爬上四五米高的屋脊去修屋顶。

魏何年是个精明的商人，商人重利。但殷羡书也绝非愚人，认识魏何年两年多了，再怎么愚笨也该记住他贪财。所以，他话一出口，殷羡书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无非就是他多次采买栀子花的原因。

魏何年想借他采买花的原因捞一笔钱。

他本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但正如魏何年所说，他绝非愚人，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说“师父喜欢花”这个理由他肯定不信。

当然，肯定不能告诉他，自己师父是位特殊的瞑客，他答应过师伯要保密。他需要一个完美的理由断了他念想……

他这样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不同于雨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

虽然声音很吵，但是，他不想多管闲事。

好在很快，声音就小了。再过几多时，声音就被雨声盖了过去，彻底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泥土味。

耳边没有沉重的脚步声，没有粗重的呼吸声，但是，他看到了一双穿着草鞋的脚。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小不点儿，集市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