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是来抢黄金棺材的吗？”领头的大汉粗粝喊，“肖小之辈，我等从雪月城大弟子手中抢得，尔等若退，饶你小命。不退，休怪老夫大开杀戒。”萧瑟没有理他，雷无桀也没有理他。
他们在看萧羽。
萧羽如仙般立在平道上，风姿初现。
“雷无桀，听到了吗，你师兄丢了镖呀。”他学着女子轻佻的样子冲雷无桀的耳边吹风。
雷无桀一下子弹开老远，一个人在一群人中打斗，一时之间，霹雳弹炸开重重烟火。
“咳咳。”萧羽偷溜到马坐边，萧瑟紧紧跟着坐在了旁边。
萧羽不管不顾，牵绳急驰。
“你不管你的大将军了？”萧瑟开口。
“他会赶上来的。”
“你不怕他输？”
萧羽莫名其妙地看他：“帝王心术第一课，信任。你是抄的第一吗？”
“我瞎写了一通”，萧瑟哂笑。
那年宫内，与魔教头子私奔的娘娘回宫，学宫便多了一人一座。
那时萧瑟还不叫萧瑟。
他是明德帝第六子，最受宠的孩子，萧楚河。
天资聪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萧羽来的那天，太傅讲的第一课，随堂考的就是一篇策论，以所讲为材，写下自己对于忠信的见解。
彼时萧羽还没淡然到死气沉沉，异常活泼。
他绕着明德帝转，因为他的父亲许下了承诺。
谁拿了彩头，午后就点谁一起去进香。
那位宣妃，回来后，寻着香殿僻静的院落住下。
大概这个原因。
萧羽这个刚从冷宫抱出来的孩子就格外想找一个由头去见自己的亲娘。
萧楚河自幼没了母妃，乳嬷带大他后，他天天跟着皇叔萧若风撒野。
他从不需要争抢任何，只要快快乐乐，就会有人把日月星辰奉上。
那天，他对着新来的弟弟瞄了很多眼。
萧羽在案头自带认真学习的磁场。
明德帝话音落下，他的眼睛里流溢出了萧楚河看不懂的光彩。
萧楚河看着那张明艳了不少的脸，心博跳出了悸动。
萧羽渴慕地看着明德帝。
他和他和他，隔着很远。
但萧楚河就是心动了。
他还大胆地付诸了行动。
“父皇，把他赐给我吧。”明德帝奇怪地看着失仪的六子，见他最宠爱的孩子跑过来跌跌撞撞进他的怀里，半撑坐在他的膝上，一脸鲜少的正经，说着昏话。
萧羽震惊地看向萧楚河，惊叹此人年纪小小，用心便如此歹毒，居然想把自己搞过去为奴为仆。
他丝毫不怀疑明德帝会答应这个荒诞的要求。
萧楚河一哭二闹三上吊，萧羽就算睡到半夜，都会被皇帝扒拉起来扛进六皇子寝宫，做他活体的陪玩娃娃。
上辈子他经历过这档子疯癫事，居然成人后没有半点记忆。
简直，不可思议。
萧楚河也觉得自己提的要求不可思议。
可新来的七弟，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明明还是个和他一样的小娃娃，却不可思议的，分外美丽。
好在明德帝尚存良知，不至于宠子过度，哄着萧楚河的哭闹也没松口。
萧楚河见目的没达成，心思活络地转战头名。
自古皇帝爱论功行赏，今日只要他拿下往日拿吐到不想拿的第一次第，讨父亲欢心，就能得到奖励，总会有办法让明德帝把弟弟赐给他玩几天的。
于是，新墨磨出的黑沫影流入了他的眼睛。
萧羽忍住眼眶中的泪水让自己不哭出来。
重活后他别无他愿，只想见一面母妃。
然后，再也不相干系。
无论是明德帝还是宣妃，都不在意他这个种。
就好像，他才是野种。
明德帝护着他的孩子萧楚河，宣妃护着她的孩子叶安世。
只有他萧羽，一直一个人，步履维艰。
除了权谋算计，他什么也没有。
如果刀子不直直扎进心口，上辈子的结局，可想而知。
萧楚河会因为他炼尸害人杀了他。
叶安世会因为他想害宣妃杀了他。
叶安世如果不动手，义父洛青阳也会因此给他一剑凄凉。
还有其他人，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好下场。
宣妃，在他面前哭。
她抱着他。
她从没有抱着他过。
也没有为他掉过眼泪。
他的母妃，是天下第一大美人，是极其好看的。
哭起来也是。
萧羽静静感受生命的流逝，半是不忍，半是嘲讽。
到底是亲娘，在他的一生中，生命最后一瞬，赏了丝缕真情。
在宫里艰难求生的几年，他依旧克制不住去怨恨自己的无能。
他没有把怨恨归到血亲身上。
甚至不知是因为身体回到孩童影响了智力还是孩童天性对血亲的依赖，他无比眷恋渴慕得到陪伴。
哪怕只是他在远处远远站着看一眼。
这样最好。
他追他的野心去，他永远都在得到，永远不会有得不到。
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但天杀的，萧楚河永远横亘在他的成功路上，当最大的那块绊脚石。
萧羽不喜欢放纵自己沉湎在过去，他驱赶马匹，载着身后的黄金棺材奔走。
够快的速度使风擦在脸上多了凌厉。
肾上腺素激增。
前世一刀插进胸口的痛愈发强烈，他无比痛恨那时候的自己，一刀就算了，还怕捅不死自己，多补了几刀。
今世遭死了自杀的罪。
萧羽单手抓住缰绳，力气越使不出，心越暴躁，眼睛就越花。
他听到耳畔传来深深的叹息声，随后，自己陷入了一具宽阔的胸膛。
“可算追上了。”雷无桀和一墨衣男子赶到破道观，萧瑟正守着萧羽，顺手往中央火堆添了把柴火。
“白发御剑，你们预见的是白发仙。”
雷无桀在陷入打斗后不久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唐莲才结束与白发者的打斗赶来。
不巧遇到冥候月姬，唐莲在先前逃脱追杀时中百香散，余毒未解，暗器先行，为雷无桀挡下冥候金巨刀一劈。雷无桀内力精纯，空手接下月姬束衣剑，还未施展艰难霹雳堂雷家的无方拳，冥候月姬自行离开。
“他们不想让人渔翁得利。”萧瑟道：“不信你们去后院看看那口棺材。”
明月雪夜，一轮皎洁的月盘勾挂当空，满天星汉点点，唐莲先行出去，雷无桀跟着。
萧瑟将萧羽往自己的大裘中裹，拢了拢。
啧，真冷。
萧瑟许久不受寒，在雪落山庄清静多年，如今外出，便被外方的冷气逼得缩在火堆。
他怀里抱着蜷缩着颤抖的家伙，面色苍白，嘴唇冻得紫红。几时，萧瑟听见了有牙齿在摩擦打颤。
有福不享，跑荒山雪地受罪。
一副生来带寒毒，先天不治的身体，也敢跑出来。
萧瑟惜命，几年来无数资产都花在了调理身体养病上，也将自己这副后天折损的身子养了个七七八八，仅留着体弱畏寒的毛病小打小闹。
这几日正在思考是否真的要在雪落山庄度过余生，愁个经营。
萧羽一来，完全破预料。
尽管对当年之事心有芥蒂，萧瑟还是情感占了理智的上风，在看到萧羽摸摸索索坐在桌旁，纱布从被灼盲的眼睛前取下，那精致又绮丽到凄色的面容属实另他恨不起来。
他本是想质问一声，当年之事，萧羽有没有掺和进来，是不是他派人对他这个落难的哥哥下死手的……看到那张脸，所有的话到嘴边最后化成了昵称。
那是，他的小七啊。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萧瑟抱着萧羽望着火苗陷入空想。
他家小七，最不可能出现在有雪的地方。
可现在，偏偏出现了。
萧羽怕冷。
早年宣妃难产血崩，就是因着宫内一个娘娘争宠，使了细作手段，谁料没毒死宣妃，反而使得晚生的孩子早到。
萧羽出生的时候，据知情人士述，他在宣妃无恙后才得空去看新生的婴孩，谁知这坨皱巴巴的东西一派死寂。
殿内嬷嬷太医跪了一地，才有人禀告，说是心脉严重受损，所以没有像寻常幼婴啼哭，又因寒毒在内，先天不治，一重叠了一重，熬得过一盏能活，熬不过……
皇天庇佑，他熬过来了。
当年宣妃宠冠后宫，老皇帝捧着呵着就怕磕碰着，爱屋及乌，连带着萧羽也是恩宠有加。后来，宣妃与魔教教主私奔出宫，一朝荣华尽，老皇帝将萧羽打发进偏僻宫门。
几载春秋过去，一夜大雪，皇帝在下朝回宫路上被一孩童冲撞圣御，才发现是曾经盛宠一时的七皇子。
彼时萧羽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浑身没一块好的皮肉，眼中神采全无，奄奄病气。
七皇子病危消息一出，宣妃爱子心切回了宫，引得朝堂与魔教争端不下，最终以魔教教首自刎收场。
而萧羽，缠绵病榻整整七年以至晚学。
在那段日子里……
怀中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似小兽婴宁，气息清浅。
萧瑟的思绪不久后飘回。
在他第一次遇见这个弟弟后，也是在一个雪天初晴的天气。
他自幼习武，少年天纵，练得一身精纯内力，即使在大雪天气，仍然可以单衫外出。
年少喜欢满宫跑，意外冲撞进一处小院。
门扉轻开，一双鹿眼看来。
萧羽在晒书。
萧楚河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差的本子。
萧羽警戒地看向来人。
萧楚河自顾自游荡，蹲在地上也捡了一本看起来。
“你是哪个宫的，小孩？”
萧楚河在宫里实践了第一次生火技能。
捂暖了手的萧羽看着火才对这个自来熟、主子样的小鬼放下戒心。
他没有回答，往身后捡了一本诗安安静静翻了起来。
雪色霁晴，待到午后，他就要被送进皇子读书学习的地方。
他穿着异常舒适的衣服，轻柔的料子一层叠一层，保暖却不厚重。
萧羽靠近火堆，伸手，第一次遇见的火，在他的眼睛里跳舞的明灭的影子，那是无数个寒夜奢求的。
萧楚河一直无法理解萧羽看着那堆火的心情，等到他成了萧瑟，困于一室之内，才懂得原来冷的感觉是可以从心底升上来显露在肌体之外的。
昆仑雪岭里只有一座真正的昆仑雪山，是全天下极寒之地。
一个尝过寒冻的人去往昆仑……到底是什么值得你舍命？
“很久没和六哥安静共处过了。”萧羽冷漠脸讥诮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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