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鄂顺和文焕慢慢的走在去海边的路上。
一路上的鄂顺特别开心,文焕心感内疚,觉得早该把他带出来。
他要带着阿顺游遍所有他想去的地方。
而鄂顺却用这样的方式给文焕留下最美好的回忆,然后决定一个人离开,默默死去。
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而毁掉了文焕的千古名节。
(接正文)
颠簸了几日,终于到了东鲁的海边······
马车上,鄂顺还在文焕的怀中沉沉的睡着。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海浪声,唤醒了梦中的他。
"哥,我们到了吗?"
文焕捧着他的脸,拇指柔柔的划过他的唇边。
"嗯,到了!"
说着,文焕抬手撩开车窗的窗帘,扶着阿顺坐了起来。
空远、深沉、水田无垠,满眼都是浪的跳动,波的闪光,潮汐的轻叹······
蔚蓝色的海面上,白帆点点,波翻浪涌。
几只鸣叫的白色海鸥不时掠过海面,略咸的海风中隐约传来动听的鸣叫。
海浪卷着浪花轻柔的拍击在岩石上,浪花四溅,形成破碎的美······
鄂顺终于看到大海······
随从和文焕把他扶下车,他轻靠在文焕的肩上缓缓的走在海岸边······
"阿顺,想不想踩水?"
"想!"
他浅浅的笑着,文焕太懂他了。
小时候他特别喜欢玩水,经常偷偷背着文焕跟着姬发他们下河游泳。
每一次回来又不操心把头发上的水擦干,文焕担心他着凉。
这调皮的小马驹,根本不长记性。
只要姬发一喊他,他便不管不顾的跟着疯跑。
问题是,姬发有殷郊那个"奶妈"操心,只要上岸都会及时给他把水擦干净,也就不会着凉感冒。
文焕的"小马驹"每次回来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有时候连衣服都是湿透的。
他实在没办法,只能每次阿顺跟着姬发他们去疯,他便像个"乳母"一样在岸边等着,随时给他的"小马驹"擦干头发和身子。
"哥,我不把衣服弄湿!"
文焕揉揉他的脖颈,宠溺的看着他,"没关系,车上有衣服给你换。"
阿顺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他已经没有体力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扎进水里撒欢儿了。
只能赤着脚踩一踩沁凉的海水,让浪花没过小腿而已。
柔软细腻的海沙在他们二人的脚下软糯的印记下足迹,可片刻之间又被浪花冲刷殆尽。
这种真实却残破的幸福让鄂顺想流泪。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当初就该自私些,早点跟着文焕离开侯府,早一点来到这山水间。
这几十年好像为自己活的日子并不多。
只给文焕留下了一棵忧郁如他的合欢树,孤零零的等着他回去。
只留下了南都那一座孤坟,告诉世人他曾经来过。
只还给文焕取胆时那条伤疤。
以后的日子,这条伤疤会无休止的折磨于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阿顺无情的离开,独留他在这人世间悲苦服刑。
还留下什么?
那副铠甲?
那张"钟号"琴?
他应该把铠甲和琴都带走或者埋到梧桐树下。
以后的日子,只要文焕看见一次便是一场剜心凌迟。
文焕拉着阿顺的手,慢慢的走在温暖的沙滩上。
潮水一次一次亲吻着他们的脚,漫过他们的脚踝。
周围安静的只有海浪的翻涌声,纯粹而美好。
鄂顺弯下腰,拿手做掬捧了一点海水好奇的尝了一口。
"阿顺······"
文焕不解的看着他。
"小时候,姬发说海水可咸了!西伯侯带他来过一次海边,他不知道回去给小伙伴带什么礼物,索性灌了一水囊的海水回去了。那些小伙伴一人一口,都尝了尝大海的味道。"
鄂顺边回忆边浅笑着。
"也就是他能想出来!"
文焕无可奈何的也笑起来。
姬发从小脑子就好使,鬼主意也多。
"真的是好咸。"
鄂顺舔舔嘴唇,轻皱着眉头。
文焕赶紧擦掉他唇边的海水渍,"你这孩子试一下味就行了,怎么那么实心眼儿?还喝一口!"
"我也没想到这么咸!"
鄂顺意犹未尽的笑笑,他挽着文焕的臂弯,轻靠在他的怀中。
"哥,谢谢你!我现在很知足,你对我真好!"
又是"谢谢"二字,又是感恩的卑微。
文焕每每听到这"谢谢"二字,心里都直泛酸。
"说了多少次了,你这孩子怎么记不住?不要对我说'谢谢'。你现在不能忧心、不能思虑、不能劳累,只管养好身子,知道吗?"
说罢,文焕轻轻敲了阿顺的头顶三记。
"记住了吗?不许再说了!"
鄂顺不再坚持,他欣然而满足的笑着。
"好,我不说了!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你这孩子,越来越调皮了!"
文焕看着阿顺纯净如冰的双眸,忍不住双臂将他紧紧拥在怀中。
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深处的爱恋,他无法抵御那排山倒海的激动。
此刻,他甚至不顾阿顺孱弱枯瘦的身体会被他揉碎,会被他折断。
他只想把阿顺就这样紧紧的拥着,揉进身体、吸进血液、刻进灵魂。
"哥,你抱的我······好······紧!"
"阿顺,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哥,我爱你!不管在哪里······我都······爱你!永远爱你!"
"我知道·····"
那天,他们仿佛要把这一生都没有来得及说的话,全部倾诉给对方。
在驿站,文焕挑了一间打开窗户便可以看到大海的房间。
他知道阿顺喜欢大海,也喜欢听海浪的声音。
是的,他也喜欢听。
那海浪翻滚的声音一波一波的袭来,就像他内心对阿顺的爱一样,一层又一层,永不停止!
这是他们三十年的相守与等待中最幸福的时光。
没有任何人的打搅,没有身份的牵绊,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鄂顺听着海浪声,看着窗外月光净柔恬静,万物寂寥。
天空没有一丝云,只有那一轮月在海边上孤寂的守候着。
它孤寂清冷的看着他们二人,仿佛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也心生不忍。
鄂顺靠在文焕的怀中,流不出泪,发不出声。
他无能为力的被这不公的人世间掐住了脖子,疼的他无法言语,逼得的他不得不离开。
"阿顺,我们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可好?"
文焕爱抚着他消瘦的面颊,满眼都是宠溺的星光。
"好,那就多住些日子!然后,你带我去西岐看看姬发和杨戬,好吗?"
鄂顺好像快睡着了,他呓语着轻声回应。
"好!我们去西岐找他们去!"
"嗯······"
文焕低头看着阿顺已经熟睡的容颜,他感激上天把阿顺还给了他!
他可以这样拥着他,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可以贪婪的闻着阿顺身上清幽的香气。
文焕忍不住吻着他的额头和鼻尖······
他什么都不奢求了,穷极一生的挚爱此刻就在他的怀中······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寂寥温情的明月······
······
昆仑神墟的诸神······
求你们让我的阿顺多留些时日在我身边吧······
我姜文焕一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有违天道之举实属无奈······
我只求与阿顺同生共死,永世相随!
······
怀中的阿顺在梦中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他更紧的抓住文焕胸口的衣服,生怕在梦中都会走丢。
"哥······我爱你······爱你······"
鄂顺依然在梦中喃喃自语着。
动情的泪缓缓充实着文焕的双眼······
······
文焕和鄂顺在海边的驿站不知不觉的已经住了快十天了。
这十天似乎把他们相隔二十年的思念与牵挂全都补了回来。
每一天他都在心无旁骛、毫无顾忌的笑出声,纯粹而美好。
白天他们漫步于海边,追逐着海浪。
走累了,他们便随意相拥的躺在沙滩上。
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听着耳边的海风、海浪伴随着海鸥有一声没一声的鸣叫······
他们还会去附近村庄的集市,买一些新鲜的鱼虾和水果。
文焕一直想给阿顺露一手,觉得厨艺应该是不难的。
谁知道,他在驿站的厨房里忙活的兵荒马乱、惨不忍睹。
这厨房丝毫不比战场轻松,甚至战场上的他更驾轻熟路些。
"哥!咳咳······烟太大了······"
文焕不让阿顺进厨房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无奈那柴烟实在太大了,飘到驿站内外让其他住客咳嗽不止。
"出去,出去!一会儿······咳咳·····就好!"
文焕占着手,拧着腰想把阿顺"撵"出厨房。
其实他自己也被熏的够呛!
鄂顺走到窗户边,把木窗全部推开。
"哥,把窗户打开······咳咳······就没烟了!"
文焕的注意力全在灶台上,他根本就没想到开窗户这一点。
"啊?开窗户啊?忘记了!"
鄂顺笑着看他,眼中全是鼓励欣赏之色,"没关系,我帮你开,一会儿就没烟了。"
果然,开窗通风后烟雾散尽。
鄂顺从文焕身后环抱着他的腰,他的脸紧贴着文焕的后背。
一丝温情又得意的笑涌向文焕的唇边,手底下没有停止动作。
"别闹,你回去等着。别烫到你!"
鄂顺的双手更紧的扣着他的腰间,"不要,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文焕欣然幸福的侧过脸,看着阿顺银发下的绝美容颜。
"是不是饿了?马上就好!"
"没关系,我刚刚吃了一块米糕。慢慢等你做好!"
阿顺调皮的笑着说。
文焕尴尬的有些嗔怒,"你这孩子,信不过我手艺啊?"
"不是信不过,那我饿了嘛!"
文焕深深的叹口气,"那啥,还有······米糕吗?给我拿一块!"
"哈哈哈······"
鄂顺忍俊不禁的笑起来,那笑声随性、自由、毫无掩饰。
桌上摆放着一盘虾、一条鱼,还有一碟青菜。
文焕像献宝一样,满眼期待的给阿顺碗碟中放了一块鱼肉。
"尝尝!"
阿顺夹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
"怎么样?"
文焕的期待值已经拉满到头顶,就等着他的阿顺发出惊艳的夸赞。
阿顺缓缓咽了下去,脸上慢慢浮现出肯定的笑容。
"嗯,好吃!"
文焕的心里乐开了花,这肯定的夸赞比小时候教习场得了头筹还满足!
"我也尝尝!"
说罢,他的筷子也伸进盘中。
阿顺的筷子立马按住了他伸向盘中的筷子。
"不行,这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能吃!"
文焕顿觉事有蹊跷,阿顺可不是护食自私的孩子,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会第一个给他吃。
除非这个东西很难吃!
文焕恶作剧的小心思马上浮现出来,他放下筷子看着阿顺,意味深长的笑着说,"哦,这样呀?那好!你多多吃,我看着你吃!"
鄂顺一怔,他又"谨慎"缓慢的夹了一筷子刚要放入口中,文焕很合时宜的夹了一大块给他。
"吃这个大的!"
鄂顺的眼睛顿时睁大,一动不动的看着碗碟中那块"巨大无比"的鱼,然后骑虎难下的笑着,"嗯,好!我吃!"
他夹起来谨小慎微的放入口中,感觉没怎么咀嚼便囫囵咽了下去。
文焕眼疾手快的也夹了一块也放入口中······
又苦又咸,还有难以想象的鱼腥味!
"呕!"
文焕实在坚持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么难吃!"
鄂顺笑而不语,还是一脸欣赏的看着他。
"别吃了,太难吃了!"
文焕又尝了尝虾,味道勉强可以进嘴。
他剥了两支虾放进阿顺的碗碟,"这个还可以,吃吧!"
看着阿顺吃着虾,他还是不放心,又尝了尝那碟青菜。
果然,比鱼还难吃!
文焕有些懊恼。
这看似简单的饭食,怎么做起来这么难!
比领兵打仗难多了!
"那啥,要不还是让店家送点吃的吧?"
文焕不好意思的皱皱眉,今天这一晚算是白忙活了。
鄂顺依然笑而不语,他异常开心的看着他。
然后从桌下面端出了一碟米糕和水果,还有两个鸡腿。
看着他像变戏法一样拿出这些东西,文焕有点吃惊。
"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呗!"
文焕有些挫败的懊恼着,"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做的没法吃?"
"当然不是!米糕和水果是点心嘛!至于鸡腿,是我最近胃口好,想吃呗!哥做什么都是好吃的!"
鄂顺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口中,津津有味的吃着。
文焕赶忙按住了他的筷子,"别别,别吃了!还是吃米糕和鸡腿吧!我看,明天还是让店家送餐食吧,我是黔驴技穷了!"
"真可惜,还想着明天让你尝尝我手艺呢!"
鄂顺颇为遗憾的吃着米糕,自顾自的说着。
文焕怕他被烫到,倒不是怕他做的东西难吃。
"我怕你被烫到,还是让店家送来吧!"
鄂顺拿起一块米糕不由分说的塞进文焕的口中,笑靥如花的看着他,"让我做嘛!你可以帮我打下手!"
他调皮撒娇的模样就是文焕的死穴,他根本抵御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
"好吧,好吧!那我帮你生火,你可不许动火啊!"
"嗯,知道啦!给你吃鸡腿!"
"你也吃!"
······
每晚文焕照例会给阿顺热水浴身。
操心着他把药吃了,然后抱着他去床榻。
阿顺此时就像个温顺的小狗一样,任文焕给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和全身。
"头发一定要擦干,不然会着凉,还会头痛!"
文焕边擦边唠叨,真的就像崇应彪口中说的"乳母"!
"还有啊,等会水温了把药吃了!不能等到心头疼了再吃,那样不管用的!"
"对了,明天去海边玩的时候,你记得把鞋子放远一点!不然很难干,穿的时候不舒服!"
听到这里,鄂顺不服气的回嘴,"那我就光着脚!"
"你敢!"
文焕冲着他的脑袋轻敲一记。
"光着脚回来,着凉不说还脚疼!你要把我气死吗?"
鄂顺不吭声了,瘪着嘴一脸小委屈的傲娇。
文焕替他擦干头发,又换上了舒服贴身的寝衣。
"干嘛不服气的样子?我说的不对吗?"
说罢,他替阿顺盖好锦被,极其宠溺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了,快睡。我等会儿便来!"
鄂顺眨了眨明亮有神的双眸,甜糯的问道,"哥,你干嘛去?"
"我也去浴身啊,厨房忙活半天,全是汗!"
"别走!"
鄂顺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的笑看着他。
"哥,别走!你陪我睡着再去,行吗?"
文焕随身坐在床边,温存备至的抚弄着他的唇边。
"我把身上的汗洗干净就来,你乖乖先睡!"
阿顺半撑起身子,像一条乖滑的小鱼一样滑进他的怀中。
"不要!我喜欢哥身上的味道!"
文焕没办法拒绝了,他痴迷于阿顺对他任何的要求!
哪怕阿顺要他的心,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挖出来双手捧到他面前,还不忘说一句,"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爱会让人无下限的卑微。
而这种卑微如尘的爱,却让文焕甘之如饴。
从阿顺八岁和他在一起相伴开始,他痴迷于阿顺对他的依赖、撒娇、任性甚至无理取闹。
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都是他与阿顺爱恋的真实存在的幸福。
甚至上次阿顺任性的胡闹,将他的手割伤,他也觉得那是阿顺心情苦闷的发泄。
他不对自己发泄,又该对谁?
谁又配他的阿顺发泄?
文焕半靠在床榻上,怀中抱着沉沉欲睡的阿顺。
他突然想起阿顺刚来朝歌,晚上他想母亲睡不着,就在那里偷偷的哭。
文焕便抱着他,哄他入睡。
这小祖宗说要听着母亲给他唱的童谣才能睡着。
文焕荒腔走板的学了很久才学会。
"月光光照地堂,三十晚上摘槟榔。月光光照地堂,我的崽你乖乖落床上。朝要捕鱼虾,阿娘要织网,织网织到天大亮。我的崽你高长大去撒网,划船撒网你最在行!"
此刻他不由的轻声的哼唱着······
"哥,好好听······"
阿顺闭着眼喃喃的哼语。
其实文焕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
在质子营有一次要给老商王贺寿。
大家商量为老商王准备了一段"贺寿词",需要大家一起唱颂。
文焕的公鸭嗓再加上他的五音不全,捣乱都是其次,他还成功的把身边的姬发与崇应彪带偏了!
最后殷郊提议,光让他张嘴,不要发出声音!
看似受到了不公的待遇,鄂顺还为他抱打不平!
结果大家一致决定,要是鄂顺替他的"文焕哥"抱打不平而故意也不好好唱,那就让他们两个都不许出声音!
双拳难敌四手,两个人只好就此作罢。
所以那天的贺寿庆典,大家站在一起高声的唱颂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斜着眼睛互相安慰四目相对。
此后只要大家凑在一起,谈起这个经典又精彩的一幕,依然会笑不可支。
也是从那以后,文焕再也没有唱过歌。
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一直响彻着那首阿顺小时候的童谣。
那时候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在阿顺的耳边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哼唱。
多少年没有在他耳边唱过了,今天唱起来还是那么轻车熟路的"五音不全"。
"哥,很久都没有听到了,很好听!"
阿顺蹭着他的锁骨,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歌声。
"多少年怎么还是五音不全?"文焕无可奈何的笑着。
"哥,抱紧我好吗?"
阿顺知道,他们的幸福早已倒计时。
慢慢枯萎······
慢慢耗尽······
慢慢的随风而逝······
他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抵御心中的酸涩与不舍,喉头一阵阵的发紧让他的声音略带哽咽与沙哑。
"哥,抱紧我······再抱紧一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