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末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的紫禁城被血色笼罩。
宁平王带着一对私兵直逼而来,所经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乾清宫内,身穿黄袍的男人拥着一个女人躺在了大殿之下,一把御赐长剑直直穿进两人腹中。而台阶之上坐着即将登基的元安皇帝,独孤城。
宫中一片死寂,暗卫将一批批尸体运出随意丢在了乱葬岗,一个王朝悄无声息的在一夜之间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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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六年。
元安六年,灯节,万事俱兴。
京城满城烟火,从官家至民间,灯火延绵不绝。
最热闹的还属这满香楼,灯笼个个精巧无比,姑娘们也顶顶俊俏。来者大多官家的公子哥,不免也有些虚与委蛇的文人墨客。无妨,满香楼的规矩便是无论来者是谁,皆是财客。
一楼的大戏台笼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台下是密密麻麻赏曲的客人。银子出的越多坐的就越靠前,桌边自然也是少不了美人伺候的。大堂子里一到了夜里就人满为患,常常楼外还站着些拿不出银子但是好曲又好美人的穷鬼。
满香楼自古有一习俗——花灯会。除了捞财,也给楼里养的些适龄的姑娘们露脸的机会,趁着招引些常客,来提高自己的身价,说不准被哪位好心公子官人看上了赎回家里做个小妾,便也是烟花女子莫大的运气了。
花灯会一结束,客人们就按着姑娘们唱的曲子来分辨人,赐名、累银子。价钱最高的那一位便是今夜的花魁,而赏钱最多的客人自然也进得此姑娘的闺房。
佳节难耐寂寞,何不抱得美人?官人们也图乐,舍得花银子。
上台的姑娘们都是这满香楼的惹娘精心挑选的,惹得台下的男人为了姑娘们抛下的一个香囊或是一把摇扇都挣得头破血流。
唯独有一桌,坐在最前排却只当来喝茶听曲,偶尔觥筹间抬头看一眼台上的美人。
“没意思,年年都是相同的路子,都看腻了。逾安你可有心仪的,今日我心情大好,赏你一个如何?”说话的这位少年正是当今天家八子——独孤言,他可是这满香楼的常客,心想今日带着这木讷货来开开眼。
“承蒙八王爷恩情,只是家父因兄长之事已然不悦,若是再得知我混迹这烟花之地,府中又不得安宁。”程逾安态度来得诚恳,却在皇子面前敢自称“我”。若是有心之人听见,只怕朝中又要参永安侯府一本。
突然灯火暗淡,台上出现了一副仕女图,烟雾缭绕,好比仙境。从画中走出一位娇娇女子。
“烟笼寒水,月笼沙。”这嗓音极其婉转,配上那一串琴音,一出场便让台下的目光聚集于此。
“夜泊秦淮,近酒家。”一改前者欢愉之乐,本是不合时宜的伤国曲,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商女不知,亡国恨。”姑娘腰肢一软,随着整首曲子的高潮荡然一仰,又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手中琴弦猛然一停,饶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隔江犹唱,后,庭,花。”银瓶乍破水浆迸,一收尾音,一曲便终了。
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不比前者的哄闹,不比前者的喧嚣,不比前者的奢靡。柔中有刚,媚而不俗,艳而不妖,此女子风度。台下的掌声不绝,一曲短短的泊秦淮竟掩住了后者光芒,独为明珠。
这姑娘容颜如月之皎皎,如玉英之艳艳,如璧之无暇,如水之柔柔。
程逾安抬起头,美人不少见,只是此等绝色实属难得。但却像生错了时候,好比一簇饱满动人的冬青花放在了乱世烟尘中,失了远观之美,多了亵渎之秽。
人美曲更美,微微琴音,深深琴情。亡国之痛倾泻而出,势不可当,竟有些不像演绎,倒像真情。
而身旁的独孤言不出意外被这女子的容颜迷了眼,一个劲的喊小厮加银子。
程逾安微微勾唇,掩面品着手中的茶。
讽刺的看着独孤言难看的吃相,废物终究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花灯会因着这姑娘的出现,氛围在她下台那刻,竟匆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