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飞翼 14故情

“李叔叔，求你，不要对外说。”路遥扒着马桶边缘，有气无力地嗫嚅。

随手擦了一把因着呕吐和噩耗爬了她满脸的鼻涕眼泪，路遥撑着膝盖站起来。父亲的老下属李叔叔连忙伸手搀扶他。

“唉，你这孩子，说什么求不求的，就老路跟我这关系，我还能到处宣扬你……唉，快上床上躺着缓缓。”李叔叔搀着路遥坐上了病床。

路遥凄凄惶惶，一只手抚住胸口，强压下想要再次干呕的冲动。空气一时沉闷，连医院该有的嘈杂仿佛都消失。

沉闷许久，李叔叔掂量再三，终于开口：“这一朝一夕，老路和嫂子都没了，你……打算怎么办？”

压根没提那个败家子路平，好像忽略他，现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事实上，与路平两断之后，事端也确实迎刃而解了。据说是几个跟路老爷子一起扛过枪、打过仗的老将军出面跟上面求情，养儿不肖、有罪自扛，路遥父亲既然已经自裁谢罪，看在路家两代人为国家都奉献过的份儿上，一死百了，既往勿咎了吧，别让路遥挺有能力的孩子，因此绝了后路。原本上面还在摇摆犹豫，路遥母亲吞药自杀的消息传过去，任谁都不再忍心给脊梁骨硬的路家烙上什么叛国的“黥刑”，顶着唾弃扛负几代人，国法重器，最终只审判了路平一人。

“我想，完成学业吧先。”路遥低眉顺眼。

“怎么？还要出国？”李叔叔有点难以理解，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再出国很容易招人闲话，更容易遭人怀疑，惹人警惕。

“嗯，没有学历寸步难行啊叔叔，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是定期向使馆报到也好，是用什么技术设备也好，我接受任何程度的猜忌和任意形式的管控。”路遥故作淡然地笑，“再说国内待着，我有点……受不了。”抚上小腹，路遥面露难色。

李叔叔懂了，确实这种风波之后，路遥再未婚生子，在传统保守的文化环境下，路遥会被人绰绰点点。

“好吧。”他妥协，招呼秘书走，“我让小王给你办出院，你身体没事，低血糖加上有点营养不良，输完这一瓶液，就可以收拾回家了。”

路遥回到家，遇见敲门无果正欲离开的邓老将军。她唬了一跳，以为李叔叔跟他讲了自己怀孕的事儿，登时惊慌局促，然而电光火石一闪，她突然想通，不大可能，李叔叔跟邓家来往不多，不可能答应了自己之后会跟邓老爷子多说。

理正了心情，路遥挤出一个生硬的笑：“邓爷爷，您找我？”

路邓两家算是世交，想来去为他们家求情的老将军们之一，就有邓老爷子。路遥本来就尊敬他，此刻更是因着肚子里的胚芽，起了愧疚之心。

都不用算日子，看到报告单显示的孕周，她就知道是返校前跟邓放的那几日温存结下的果实，更何况她并不滥情，在国外只交过一任男友且已分手多时，绝对不是后来邓放误会她的那种人。

在一天的混乱中沉下心来，路遥躺在床上输液体的时候不是没思量为什么会中招，安全期、无内she，她归咎为自己月经不调排卵期混乱，也猜测是邓放作为现役军人身强体壮，最后她使劲儿闭了闭眼，把这些繁杂思绪剥离，无所谓了，什么原因都无所谓了，生命可贵，朝夕间双亲横死，她孑然一人。这个孩子突然来临，让她感慨天意弄人，她要回普林斯顿，独在异乡的滋味不好受，她可以和国内的人和事彻底断了联系，但是没有亲人就是漂泊，失了根断了线，她怕自己成为僵化老旧的木偶。

需要这个孩子，留下这个孩子，而且，不能让邓家长辈知道，路遥下定决心。

“丫头，方便吗，爷爷有话想跟你说。”邓老将军年纪大了，虽然有最好的医疗条件和定期疗养，然而年轻时身体的损耗大，老了再怎么调理也身形单薄枯槁，好在精气神好，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

有些事虽然突破不了更宽的信息圈子，但邓老将军他军衔在那摆着，有些事长了脚，人不找事儿，事自上门。案子办理的时候保密，路平招了之后因着国内再挖不出来涉案人，国外特情人员也鞭长莫及，密级也没那么高了，知道老战友家糟了难，又是朝夕相处的大院邻里，他很唏嘘，更念感情，几个老头子就一起找上面表了态。

邓老自知比起其他几个老头子，他更有私心。作为邓放的爷爷，他在邓放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个毛头小子对路遥有感情，从没有借着长辈的身份开玩笑点破过什么。

这些年邓放也不是没找过女朋友，喊他带回家都推辞说只是谈谈，没有其他打算，进了试飞局之后，他算是连女朋友也不找了，家里怎么催促，邓放都当耳旁风。

原本邓老爷子都忘了孙子对路家小丫头有意思这茬了，直到前一阵疗养完回来，察觉邓放回来过，给孙子连视频问他怎么回到家也没跟自己说声，或者上北戴河聚一聚，自己在家待几天就走了。邓放回答说是假期少不想多折腾，然后开始闲拉家常，突然就提到了路遥，问爷爷觉得路遥怎么样，这时候邓老爷子才想起来孙子的小情愫，笑着揶揄他是不是跟路家丫头谈上了，邓放支支吾吾没正面回应，但他也明白二三。

若说当时是多欣慰支持，现在就有多抵触抗拒。虽然案子办的秘密，这场风波也没再更大范围的传播，只有高层的他们一些人知道，但邓老将军不想让孙子搅和进泥潭。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没因为心软为路家说情他过不去自己良心的坎，但既然说了情再让孙子跟老路家的孙女在一起，他就不再是仗义执言而是暗藏私心，与他而言同晚节不保也没什么差异。更何况孙子是个能打拼有能力的，他不想以后若是两人结合，万一有知情的人这个生事端，抹黑小放。左思右想，尽管路遥现在家破人亡的凄惨，他还是登门打算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邓爷爷，我和邓放，没有关系，您放宽心。”路遥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不知道是因为心情还是因为饥饿，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地裹起来，跟整个世界隔绝。

“我家情况您也了解，回内蒙办完丧事，我就出国，我大概近几年都不会再回国了，至于您要怎么跟邓放说，我都管不了，我唯一的保证就是，我不会再去联系他，也不会跟国内再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