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妈妈没吃完的半盘苹果走出病房,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来。
早上我进入病房前主治医生把我拉到一边,暗示我多陪在她身边做些让她高兴的事。妈妈一生要强,年轻时生吞下的苦终于还是在晚年时来势汹汹地找上了她。
关于自己的病情,妈妈从始至终没多过问,我想她是清楚的。
宋知许得知消息后跑来找我,说她再想想办法联系一下其他的医生,姑姑当年认识的医生还有很多。
我拉住她,努力做出释然的样子,摇摇头想冲她笑一下,但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笑出来。
知许,你知道的,无论富贵与贫穷,在生死与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她抱了抱我,没说话。
我忽然有些怀念小时候她吵吵闹闹的样子了。
女儿在繁忙的课业中抽出时间从外地赶回来一趟,还带来了一些蝴蝶标本。
妈妈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上学时学的是生物。我从小对这些东西就不感兴趣,但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的女儿竟然又学回到了这个专业。
妈妈十分疼爱我的女儿,仿佛要比曾经对我还要温柔了不知道多少倍。爸爸也总是说我的女儿酷似年轻时的妈妈,不是长相,而是性格。
我把女儿的那些蝴蝶标本放在窗边,阳光好的时候,蝴蝶的翅膀反射出烁耀的漂亮光泽,生动得仿佛在空中翩翩起舞。
自从那天讲了爸爸削苹果的事情之后,妈妈就像是打开了话匣,从来闭口不谈的往事在不经意之间被她一件件细细讲出。
妈妈说爸爸年轻时总是冷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其实他的嘴可毒了,每次都喜欢把她怼到哑口无言。
说实话,我有点想象不出来。
我印象里的爸爸特别温柔,永远会对着我笑,看上去甚至比妈妈还要慈爱很多。
妈妈还说爸爸年轻的时候总喝酒,她絮絮地念叨说爸爸后来身体不好都是年轻时喝酒喝的,尽管我出生后他就滴酒未曾沾过。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的某一天,妈妈开始没有缘由地发烧,退烧药也用成了长期药。尽管如此退烧药也不能一次性用太多,于是妈妈的日常也变成了痛的时候睡不着,发了烧便可以借此昏过去。
有次她烧得迷糊,抓着我的手小声地叫爸爸的名字,说她疼,眼泪一滴滴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流出。
我抱着她,像小时候她哄我入睡那样轻轻拍打着。
连续多日频繁的高烧过后,她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的趋势,连精神头都恢复了很多,她说她不想在医院里住了,想回家。
从生病之后她态度一直很顺从,我让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其实甚至于在我整个成长的过程中,她都从未逼迫过我去做任何事,她说只要我能开心快乐她就很满足了。
妈妈曾对我说,小孩子不要吃太多苦。我十分怀疑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人处事依旧这般青涩都是她多年如一日宠出来的。
这次是她平生第一次和我提要求,我没有办法拒绝。
办理完出院手续,我和她缓步往医院外走。她不让我扶,于是我们两个人就一起走得很慢。
宋知许的车停在外面,她看到我们走出来,连忙下车帮忙开门,她一口一个舅妈地叫着,夸她气色好,看起来一定能活到两百岁,活泼得仿佛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