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酉时,平康坊的客人越来越多。达官显贵们有自己的习惯,许妈妈非常了解。若是常客,进了门,她都能给张罗舒服了。有头有脸的基本有固定的包间,有钱的商贾小贩乐得在大堂寻欢作乐
崔贻舒早已梳妆打扮好。浓厚的脂粉涂了满脸,身着金色绣着粉红玫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大红烟纱裙,手挽绮罗翠软纱,鬓发低垂斜插云凤纹琻钗。朱唇粉面,绰约美艳。有点闭月羞花的意思。许妈妈点头甚是满意。对旁的丫鬟示意
平康坊老鸨带她去二楼云香阁
走近,小声跟丫鬟嘱咐道
平康坊老鸨看着点儿她,别让她惹事儿
丫鬟点头应了。在前面引路,将崔贻舒带到云香阁。云香阁里有三位客人,身着锦帛华服,一位蓝绸上绣着鸟雀,一位身穿麒麟袍,一位身穿单一蓝色大袖长衫。
房里还有其他几位女子,和她一样打扮艳丽。丫鬟将人带到,便转身关门离开。那几位女子热情地给大人们斟酒倒茶,嘴里说着
平康坊春梅林大人,最近怎么没见着您,是太忙了,把我们忘了吧
平康坊碧霞李大人,来,我给您倒酒
平康坊秋玲钱大人,尝尝这酒是近来新到的上等好酒,不比宫里的琼江玉液差
把大人们哄得喜滋滋得,推杯换盏间已熟络起来。崔贻舒站在原地,局促不安不知所措,面上却是镇定。秋玲看她还楞着不动,连忙介绍道
平康坊秋玲大人们见谅,她是今天新来的,叫金羽
接着赶忙眼神示意金羽过来,招呼着
平康坊秋玲金羽,还不赶快给大人们敬酒,别站着了
林大人对她上下打量一番,调侃说
林大人听说今日有一女子扮男装来平康坊闹事,被许妈收拾了,该不会就是她吧
他看向旁边两位给大人,又看回金羽,戏谑地说道
林大人这有点意思
旁边几位女子面色尴尬。春梅笑着迎道
平康坊春梅她不懂事,大人们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给大人们赔酒,我先干了
说着,端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李大人笑着说
李大人这平康坊里数春梅最爽快,就喜欢这样的
接着也连饮一杯
林大人不肯放过,饶有兴趣地接着刚才说
林大人钱大人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尝鲜吗,新来的可别错过啊。今日这好事让给你吧
林大人带着点醉意,意犹未尽,说
林大人新来的嘛,难免不懂事儿,多调教调教就好了
钱大人听了也愿意接这好事,兴致愈浓
钱大人那就先坐这儿,陪我喝几杯
笑声连连
金羽见状,心里不悦,想任着性子直接推门出去透透气。可又想起留下的目的,面对毫无进展的线索,便将这口恶气忍进了肚子,心想
崔贻舒今日屈辱来日必还
顺着钱大人的话,坐下赔了杯酒,一饮而尽
几位大人看她顺从了心意,便没在为难她了,只顾喝酒谈天逍遥快活
几杯酒下肚,钱大人醉意渐浓,说着要去隔间休息了
春梅机灵得给金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钱大人进去,别怠慢
金羽只得乖乖听话,顺从得扶着钱大人入里间
到了里间,钱大人带着醉意像猛兽一样得扑过来。她躲闪不及,差点被抱住,接着她细着嗓子斡旋着
崔贻舒钱大人,别着急嘛,让我给您擦把脸醒醒酒先
说着,金羽用手帕沾了沾水,扶钱大人坐下,用手帕他给他擦拭着。钱大人不耐烦得冲她猥笑着
钱大人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说着又笑着向金羽扑过来,准备压在身下
金羽刹那间将母指甲盖对钱大人一弹。钱大人已将金羽压在床上,可三秒后钱大人便昏倒呼呼大睡,金羽用力推开他,拿起桌上的酒朝他嘴里接连灌了两壶。待他明日醒来,便当他醉酒不醒,睡了一夜。这样便也险中脱身了。
金羽在回春堂养病的时候,就向石韦要了三包蒙汗药,当时也是为了防身。没想到今日真派上用场。在梳妆打扮的时候,金羽就忐忑不安,怕情况失控,于是趁机将蒙汗药藏在指甲。直到这一刻,她才用药救了自己一次
金羽也被灌了不少酒,现在困意上来了。她踉跄得拿起桌上的茶水往嘴里猛灌了几口,跌坐在凳子上让酒气散去。回想起酒桌上大人们的谈天,他们常来平康坊。看样子几位大人是朝中官员,只是品位不高,对朝中颇有怨气。不过并没有提及与崔家案子有关的事情。看来他们这没什么线索。
金羽闭目思索良久,酒也醒了七八分。听着外面巧言媚语,她闲来无事,见角落琴桌上有一架古筝,手抚在琴弦上弹奏起来,渐入佳境。是著名的《水调子》,琴音如水流潺潺一气呵成,轻快时如山涧泉鸣空灵幽远,缓则如细雨抚梧桐,缠绵柔和,一曲将尽,余音切切,哀而不伤悲而不戚回味绵长
她右手压弦,待余音消尽后,左手抬起准备另起一曲
这时响起敲门声,咚咚咚。
平康坊丫鬟巧儿金羽姑娘,我来送酒水了
原来是丫鬟巧儿。金羽调整片刻过去开门,见只有巧儿一人在,松了口气
崔贻舒给我吧
巧儿没有离开,接着问
平康坊丫鬟巧儿许妈妈让我问问,钱大人可还满意,如何了
金羽逃避着她狡黠的视线应道
崔贻舒挺好的,一直很高兴,现在喝多了刚睡着
巧儿往里瞅了一眼,小声跟她说
平康坊丫鬟巧儿有客人听了你的琴声要见你。许妈妈让我来探探情况方不方便。
平康坊丫鬟巧儿客人出手阔绰,许妈已收了客人订金。你这若不着急,许妈让我带你过去
金羽想了想,往里瞥了一眼。见钱大人还在呼呼大睡。便带上门随巧儿去了。金羽想
崔贻舒反正钱大人这没线索。多认识几个达官显贵,多条路
她随巧儿来到二楼西边的竹影阁。这边没那么嘈杂,通常是重要的人预定的包间。金羽在门外便已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她顿住步子,心里竟想转身离开。可巧儿已先一步进门,许妈也在
平康坊丫鬟巧儿金羽姑娘来了
她心一横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金羽脚步沉重,进门刚站稳,她抬起眼眉,余光打量着旁边的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庭如满月,只是这双眼睛冷若寒星锋似利剑,让人不寒而栗。她避闪开他的打量,看着许妈
崔贻舒许妈妈找我来是?
许妈咧着嘴角笑不拢地说
平康坊老鸨这位公子听到你的琴音,十分心悦,出手大方点名见你,那你就跟公子好好聊聊,我就出去了
金羽不知为何很怕面前这个男子,不敢直视他。想找借口逃离
崔贻舒钱大人还……
话音未落,许妈立刻打断她
平康坊老鸨没事,钱大人那边我来说,你就在这好好服侍,不要怠慢
许妈妈边笑着边把门带上出去了。
看来这人确实花了大价钱,能让老练势利的许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房子里就剩他们两人。金羽依然不敢直视,她感觉此人一直大量她。眼神随意看向角落,不与他对视。
他先开口
方无尽金羽姑娘,弹琴吧,我想听听
他开口这声音惊了她,竟与那人如此相似,只是没那么冷漠和咄咄逼人。她压抑住恐惧不去想那人。径直朝琴桌走去,这是一把极好的琴,至少千年梧桐木制成的琴骨,天蚕丝绞股成弦。她提腕拨弦,声音清脆有力,音色古朴、静谧、甘爽。稍微试过音后,右手压琴弦待余音散尽,她提左手配合右手开始抚琴,
这次她弹的《执扇》。女子执扇的一颦一笑、眼波流转,晴朗哀怨、刹那回眸皆在她的勾抹挑提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多一分则浮,少一分则平,让人如沐画卷中,难得得享受。这公子在听曲时,眉头时而蹙时而舒,虽然细微却能看出沉浸其中。
一曲弹罢,余音绕梁。金羽停下不再续弹。那公子也不说话。沉默良久,许是回过神来,公子开口说
方无尽怎么不弹了,继续
崔贻舒公子想听什么
方无尽什么都可以,《春日行》会么
崔贻舒弹过几次,不足之处公子见谅。
方无尽不急,先给我斟杯酒
自打进门,他就一直坐着。金羽移步过去,直到斟酒时她才看他到的全身,衣服是上好的丝绸,一袭白衣胜雪,衣领和衣袖上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腰间束着冰蓝毓珠腰封挂着麒麟白毓佩。身姿挺拔俊逸非凡,英气之余透着邪魅,眼底透着寒光冷芒。她看着她分了神,酒溢出杯子,他的眼眸忽然抬起,剑眉骤然蹙起,盯着她像把她吞噬。她被吓得回过神,往后倒了几步,手中的酒壶洒湿了裙摆。她急忙放下,乱步回到琴桌前,打算再抚一曲,逃开他凌厉的眼神,弹曲时她心不在焉,脑海里回溯他的身姿和声音,总能跟那日屏风后的身影重合,她感到寒意骤起,手指一滑弹错了音,心中的音律全乱,心神不宁,琴音越弹越乱,高潮之处,左手压弦,右手数次连托配合双托,拇指触到最后一根弦,音乍停弦骤断。她惊慌跪下,向公子赔不是
崔贻舒小女琴技不佳,扰了公子雅兴,望公子恕罪。
公子并未说话,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金羽见他不应,也不抬头去看,继续慌张地说
崔贻舒公子莫怪,我去跟许妈认错,为公子换个琴妓为您抚琴
说罢,就站起身准备开门出去。此时,公子身轻如风到她面前,一只伸手挡住,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肩膀,用那冰冷的目光盯着她,她也不敢再抬头瞥他一眼,只低着头闭眼想拉门离开
公子开口说道
方无尽崔 贻 舒
金羽再听到这三个字,惊得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人能认出她。她的眼里满是惊恐,面色惨白如纸。这公子见她这反应,倒有些得意
此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平康坊丫鬟巧儿方公子,您这可还好?方才听到您这琴弦断了,要不要换把琴
看得出来,巧儿看似是来换琴,实则是许妈妈派她来盯着,别让崔贻舒得罪了贵客惹麻烦
金羽听着咽了口唾沫,八成许妈已经感觉不对劲,让巧儿来探探,估计许妈正想着怎么处置她呢
金羽没说话。方公子开口平静地回应
方无尽不打紧,不用换,一个时辰后送酒过来
巧儿应声,在门口许是偷听了会,许久才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
金羽不看他也不说话,倚靠在门边借力站着。方公子回桌前坐下,接着提壶倒酒喝
方公子微醺,悠悠开口冷言道:
方无尽你的琴艺不过如此,杂乱无章、轻嘈重杂、弦断刺耳,不配这把好琴。
方无尽斟酒的功夫也能分神,洒的桌上裙摆全是酒渍。我往日见的女妓可没你这般,这平康坊近来疏于管教了么?看来我要与许妈妈细聊了,别哪天伤了客人。砸了平康坊的招牌
崔贻舒我今日刚来,公子恕罪。日后一定好生学着
方无尽你叫?
崔贻舒小女金羽
方公子边喝酒,声音里冷峻掺了柔和
方无尽你对“崔贻舒”这三个字是不是很熟悉呀?方才我叫的时候,你满脸慌张,异常紧张
崔贻舒心想万万不能此时暴露,矢口否认道
崔贻舒金羽是怕惹恼了公子,才慌张,不知“崔贻舒”是谁
方公子听罢,冷笑着
方无尽琴艺和倒酒都不行,你还有什么本事?服侍人的本事如何
崔贻舒金羽生疏,去给公子换人来服侍
此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
平康坊丫鬟巧儿方公子,您的酒送来了
方无尽进来吧
巧儿进门,看向两人,打量着屋内的情况,感觉气氛异常,眼珠一转,说道
平康坊丫鬟巧儿方公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不如给您换个琴妓,随您挑
方无尽不必,酒放桌上,你可以出去了
巧儿不再多言,转身出门。方公子冷言道
方无尽门带好
言出如冰,实则暗示她不要偷听。
待巧儿下楼。方公子修长的手指指着金羽,怒视着她,开口
方无尽你,过来斟酒
金羽上前提壶斟满酒杯。方公子手掌朝她一摊
方无尽喝了它
金羽片刻迟疑,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方公子冷冷道
方无尽接下来,你该替我宽衣了,还要我教你么
金羽紧张得咽口唾沫,移步靠近他。上手给他脱下最外面的锦服,手指滑过脖颈的时候,对着他的口鼻甩了甩手帕,接着她脱到第二层,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三秒已过,他怎么毫无反应。金羽趁他喝酒的时候,将指甲里残留的蒙汗药往手帕上涂,打算找机会施计脱身。可他完全没有药性发作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
她正走神想法脱身。方公子开口
方无尽别等了。蒙汉药这种小把戏也敢对我使
见他戳穿了自己的盘算,金羽没了办法。不再给他宽衣解带。
方无尽怎么不装了?你就是崔家二小姐,对吧
金羽思㤕片刻,索性不装了,愤怒地应道
崔贻舒那你呢?你是谁,崔家的案子是不是你设的圈套
方公子冷眼旁观,举杯饮酒
方无尽无可奉告
接着话锋一转,方公子威胁地说
方无尽你对我下药,还坏了我喝酒的雅兴,今夜的桩桩件件许妈妈若知道了……
金羽不在意道
崔贻舒无非是被许妈妈惩罚一番,再关几日
方无尽如今倒是顺从也不装了
方无尽我说过,再见面我们会在哪。你没让我失望
说罢,得意得推门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