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边境 12

女主 29岁

       薛老师今天就休假了，但傍晚的时候于适还是照常出现在工作室，好像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问薛老师去哪儿了。

      我坐在电脑前看论文，他就在一旁端详那些出土的文物半成品，没有打扰我。到饭点了，于适像往常一样提醒我去吃饭了。

       我们走出饭堂的时候，细雨绵绵密密地飘洒着，空气冷而凝重，街道在雨的洗涤下闪着亮光。不到七点半，暮色已经很浓，和蒙蒙的雨雾揉在一起。我和于适沿着人行道，肩并肩向前面慢慢的走着。

        于适还是举着我那把紫色雨伞，偏向我这边。

      “我和彦文从小就认识。”我突然开了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声音是轻轻的、柔柔的、不慌不忙的，彷佛想寻回一点什么：“小时候在农村，他们家就住在我们家对面，所以我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了。

         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也不知道他是谁。未婚先孕和私生女都不光彩，所以村里的人家不待见我和我母亲，孩子们也不跟我玩，还老拿石子砸我，扯我的辫子……每当这个时候，彦文就跑过来赶走他们，拉着我跑到谷堆上面躲起来。”

      雨无边无际的洒着，轻飘飘的，冷幽幽的。

    “我跟彦文成天在一块玩，踢毽子、摸螃蟹还有躲猫猫，非常开心，我小时候只有他一个朋友，他也是。直到我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幸好他救了我。”我停顿了一下，“那时候我母亲也不在了，他就哀求他妈妈收留我，后来我就一直住在他家，是彦文家把我抚养大的，我很感激他们。

      “上小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老是开我们玩笑，说我们已经订了娃娃亲，老师也以为我是彦文家的童养媳。彦文的妈妈觉得这样影响不好，对外就称我是彦文的妹妹。”

         我垂下的眼睛，望着地上的水影继续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们是在镇上念初中的，刚开始的时候基础不好跟不上，还老被那里的同学嘲笑我们的口音，但我们总是互相打气。互相鼓励，发誓要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一起读同一所大学。”

        于适一只手握着伞，一只手插在黑色裤子的口袋里，嘴唇闭着，眼睛定定的望着前方被雨雾封锁的幽径，像在沉思着什么。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我们念了师大附中，还认识了你。我们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只给了一份生活费彦文，但他不舍得用，大部分都给了我，” 我有点哽咽，继续说，“冬天的时候很冷，他就把他的棉衣拆了，把棉花都塞进我的外套，他说他皮糙，耐寒……

        本科毕业之后，他就向我求婚了。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男生。”

       于适的眼睛更深沉地注视着前方，默然地不发一语。

     “家里不太赞同我读研究生，特别是我这种没什么前途的专业，但是即使生活很拮据，彦文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念完博士，还不惜因为生孩子的事和家里吵过好多遍——”

        我忽然住了嘴，抬起头来慌忙看了一眼于适，像从一个梦中醒来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迷惘，我问：“我一直谈这些，你会不会觉得讨厌？觉得不耐或没兴趣？”

      “并不。恰恰相反，我很乐意听。”这是于适走出饭堂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视线从遥远的雨雾里收回来了，他站住了脚步，凝视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些，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我非常开心——关于你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只是，”他静静地盯着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不知不觉，已经到我宿舍楼下了，我看着于适帮我收伞，但他没有还给我。

        “我的确想知道，所以呢？”他知道我有话要说。

         “于适，明天不要再来我们办公室了。”

         “薛佳要求的？” 

         “跟她无关。”我直视于适的眼神，“这段时间我想一个人静静，我的丈夫刚刚去世，说实话，我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开展新的情感，爱情在我生活中可能只是微不足道。”

         “你觉得我在追求你？”于适问，眉毛向下微压。

        “也许吧，我也不是十分确定。”我故作轻松耸耸肩，“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你的关心，我都知道，包括C147项目。但我觉得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并不需——”

        “好到每天茶饭不思、只敢沉迷工作、每天要吃安眠药和止痛药才能入睡吗？”于适插话，半是担忧半是责怪，又主动回应我的疑问，“这是薛佳告诉我的。”

        “xx，我并没有想要你回应我的什么所谓爱情。”于适接着说，“正如你所说的，以前是彦文照顾你，现在他不在了，我想对你好，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想你为此消沉——”

        “我不需要，于适，”我有点斩钉截铁打断他，“我也不想要你对我好。我一个人就过得很好。”

           于适不解地皱起眉头，一丝痛苦在他眼里闪过，而我同时也感受到他的痛苦。他说：“可能我的方式不太对，但——”

        “你也不必对我有任何愧疚感，这是彦文的选择，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做到舍己为人。”我从他手里拿过雨伞，“不早了，再见吧，于适。”

于适 29岁

        雨淅淅沥沥的，浅浅打在我肩膀。我点了一根烟，抽完才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大概是在美国的时候。

       有过那么一段时间，酗酒，抽烟，混迹各个女人之间，成了我的生活。我觉得很好玩，纯粹是觉得很有意思——不过后来我就厌倦了

        回到书房时，全身都湿了，我把外套脱了，又点起一根烟，但没有放到嘴边，尼古丁的味道仿佛是一团迷雾，将我紧紧包裹在其中。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母亲走了进来，她还是我幼时的模样，坐在我旁边，端庄而温柔，轻轻喊我：“小适，你怎么了。”

       我见到她，有点难过，想伸手去摸她的脸——突然她变了，她变成了一个多年未见、却又萦绕心头的年轻女人，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垂腰长发，她的眉毛细长而浅淡，眼眸轻柔如流水，鼻子小巧秀丽，唇角却微微上翘，流盼之间又透出一股灵动之美。她眼间含笑，看似温婉软弱，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早已筑起坚固而沧桑的城墙，吸引着最勇敢的将士去攻略。

       我凑近，想要吻她。

        当我的唇贴上的时候，她的黑眼睛却瞬间变成了蓝眼睛、黑发变成了金色，我惊恐地顿住——

        突然指尖传来火辣的刺痛感，烟灰掉落，火星已经到了尽头，提醒我这荒唐的梦幻的结束。

       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衬衫早已全身湿透，夜风吹过让我感受到丝丝寒气，由内而外。身体的不适也在提醒我，这是一场无耻的亵渎。

      我把吉他抱在怀里，轻轻摸上了琴弦，我想起了四个字：梦幻泡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在词谱上写下了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