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边境 06

_______（女主）29岁

      到了墓园，我便和村里的几个神婆一起举行下葬仪式，烧纸、跪拜、念符、除草、上香，一套流程下来，累得我腰酸背痛。这时候我不得不庆幸于适来了，他在一群人里显得特别高大强壮，那些粗重活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长青墓园虽说是墓园，但其实是在半山上，中巴根本上不去，于适一双腿跑得飞快，来来回回搬运了好几担祭祀用的糙米和杂物，一声喘气都不带，裤管上的泥土又多了好几分。

    “你去那边休息吧，小心伤了手，”于适夺去了我手里割草的镰刀。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卷起了衣袖，露出了结实粗壮的手臂，大手刷刷几下，横生的杂草应声而落，“这些粗活让我来干就好，你一天够累的了。”

      不知道忙活了多久，离开墓园时，天已经黑得像墨汁般了，我们又登上回程的中巴。

     “今天幸好有你帮忙，十分感谢。”

     “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说这些的。”

     “这些年，你变化好大，长高了许多。”

     “你变化不大，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漂亮。”

         ……车内又变得沉默了。

        我们在村口道别，于适和兰旭先下了车。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于适问我。

      “我坐达叔的车，顺路的。”

      “好，那你小心点，回去给我个消息，报平安。”于适举了举手机。

我点点头。

         于适欲言又止，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望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你一定要坚强下去，离开的人，最希望活着的人，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悲伤，继承地过好他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抬起头，撞入了于适深深的眼眸。我想回报一个笑容，但是做不到，“谢谢，我会的。”

        根本来不及忧伤。刚回到家，我匆忙收拾好家里乱糟糟的家务事，我的婆婆本就患有糖尿病，这几天更是伤心欲绝、下不来床。

         我把沾了湿气的大衣脱了，忙不迭跑去厨房煮粥。把热食端进房间的时候，老人家还在一直咿咿呀呀的哭个不停：“哎呀，我这苦命的儿子啊……”

       “妈，先吃点东西吧。”

        “吃什么吃！你说我还怎么吃得下！”她一手拍飞碗筷，激动地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赔钱货！你赔我儿子！都怪你！你为什么偏要彦文去学校接你！你害死了他你知不知道？！呜呜呜……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贱东西，如果不是我们家以前给几口饭你吃，你就该和你妈一样，被赶出村外，活活饿死才好！……

       “这些年，你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你就是个吸血鬼！克夫女！把我们家彦文克走了！你这个害人精！……

        “哎呀，我的宝贝儿子，你怎么这么命苦！你说为什么偏要娶这个扫把星回家呀！呜呜呜……”妇人哭天抢地，恨不得将所有的恨和苦痛都找一个寄托。

          我默默捡起破碎瓷片，这些话我已经听了很多年，早已经充耳不闻。以前彦文在的时候，他总会跳出来维护我，现在彦文不在了，她对我的厌恶更加堂而皇之。

          我刚转身离开房间，耳边的尖叫声又响起：“你爸又死去哪儿了！”

          所谓我爸，也就是彦文的爸爸，我的家公。我撑着雨伞在附近的小巷转了几圈，果然在一间大排档找到了他，他像往常一样，喝得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我又拖又拽又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他扯上五楼——如果彦文在的话，这件事都是我们一起干的。

           追悼会忙完了，下葬仪式搞好了，父母都安顿好了。

           终于，凌晨两点，黑暗笼罩。

           好吧，我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窗外的霓虹灯映射进来，斑斑驳驳。房间的布置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变过。床前挂着一幅我和彦文结婚照——或许并不算得上真正的结婚照，那是我们本科毕业、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拍的，我们俩都笑得很甜蜜。

          现在看着这幅照片，我只有悔恨和钝痛，当时为了省钱，没有去拍真正的婚纱照，那时候天真地以为我们有一辈子去操办婚礼。

         突然想哭，我觉得我应该大哭一场，哭得惊天动地。但是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或许是心哀莫大于死，或许是我仍不相信这发生一切，我的世界骤然失去了他，好像悬崖断裂，我自己根本无法站起来，我害怕、我退缩、我想筑一个茧房，把自己包裹起来。

          彦文，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还是闭上眼睛睡觉吧，睡着就好，睡着了就不会有痛苦，睡着了就不用再面对，睡着了就会醒来，或许明天彦文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