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帮我?”
张起灵坐在床上撕开一根烟,放了几根烟草在口中咀嚼,以此对抗失血的乏力。
凌默没有走近,就靠在门边,锁了门,垂着眼答:“真正的铃术共三用。惑人心,召失魂,授长生。”
“授长生?”他放下烟,抬头看着凌默。
凌默毫不理会,接着说:“失魂症刚发作的人会陷入呆怔混沌,意识模糊。‘召失魂’,就是通过青铜铃刺激,帮其恢复部分行动能力,并找回部分记忆,以免死在斗里。但只能辅助人自行记起一部分,无法根治。”
说到这里,她环顾房间,拖来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坐下,继续说:
“把你的刀拔出来。”
张起灵盯了她一会儿,照做了。他刚拔出刀,凌默轻轻抓住刀身指向自己,拉近,手朝上举起右手,将刀刃紧贴到自己手腕。
“干什么?”张起灵问。
“我施术的过程中你会保持清醒。”她说:“你不信任我。所以一旦发现不对,你可以砍了我的手。还不放心,你就把我绑在椅子上。你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想起他。”
她无波无澜地握着刀,看着自己手腕。刃刚磨过,很锋利,发青的血管上方已经硌出红印。
“你要找的,到底是你什么人?”张起灵问。
“我叫了他十年‘阿哥’。我不知道他是我什么人,我只有他一个人。”
“阿哥”。一个张起灵从未听人唤过的称呼。她不是个藏得住情绪的人,他看着她说出那声“阿哥”时,脸上有了仇恨之外的东西。像咽了苦杏味的糖。
他轻轻把刀挪了半寸,离开她的皮肤。
“青铜铃还给我。现在就开始。”她说。
张起灵顿了顿,收回刀,还是站起来拿出包里的登山绳,把她绑死在椅子上。凌默一动不动,顺从得像死物。
他解下青铜铃拿出里面的棉,坐回去,与凌默膝盖将近相碰的距离,举起刀稳稳横在她腕前,把青铜铃缓缓递过去。
凌默接过,轻吸一口气。闭上眼的同时,黑金古刀传到手腕处的寒冷是那么明显,父母的、姊妹的、代代铃族的仇恨,穿过空气,刺入脉搏,一秒秒地跳动。
凌默开始摇铃。一阵直入神经的痛苦淹没了他。
他清醒地看见自己下陷入记忆中,那里空荡又盈满,像落入水又妄图抓住水。之后他不理解凌默诵经般的引导,听不见青铜铃冰凉的轻响,冷汗渗入眼睛,他还是睁着眼,看她开合的嘴唇。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幅幅的图像开始在脑中闪现,又消失,像劣质的胶卷。他打捞出一份份古怪的印象,他确实没有失去神智,但痛苦让他渐渐脱力,没察觉刀已经按在了凌默手上,随他的呼吸划出零碎的血口。凌默一动不动地摇铃,任凭血滴下去,染红衣服。直到她又说了什么,张起灵第一次答话,甚至一时不能理解自己说出的话语,只是听见自己的声音:
“寺庙里……棺椁。那个小官……被装进了棺椁。合了棺盖,抬走。再没回来。”
铃音立刻停了。凌默保持着平举青铜铃的姿势,张起灵眼见她的眼睛蒙上了雾气,活像失了明。张起灵慢慢找回自我,站起来,从折磨般的回忆中脱离,放下刀,从她手里拿回青铜铃堵上棉花,她却还不动。这时才注意到她已流到手肘往下滴的鲜血。
张起灵听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他遵循方才看到的星点图像,手顺着她的小臂擦上去,抹了满手的血,弯腰涂在她右侧眼周的皮肤上。她不躲避,血染脏她那种苍白僵硬的美丽,渐渐地,狰狞的红色线条攀上她的脸,重明鸟代替了凌默。
张起灵看着,看着,慢慢跪下了。俯身,磕头,额头触地良久。
而凌默,她只是眼见这个张家人高她很多的身影又矮下来,矮下来,矮到她脚下。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甚至没多出情绪,只是房中的天花板高大迷茫起来,窗外的光线斑斓起来,面前的人此时更像一只死去的,跪伏的兽。
这近似死讯的信息没有搅动她纯净的恨。像划着一根火柴,丢进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