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6:金复的回忆录

角公子的性情自从当年无锋血洗后，便愈发沉稳隐忍，他的言辞从不因声音高昂而被人注意，却是低沉的一字一句间升起令人冷颤的寒意。

而能让他这般平稳的心性得以失控的，从前往后，只有徵公子。

那夜的意外被角公子下令任何人不许提及，他们之间，也再未提及过这场意外。只是徵公子一个人时，常默默擦拭着短匕发呆，角公子一个人时，常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暗暗出神。

我将羽公子带来的变故告知角公子时，他曾犹豫却还是没有留下，徵公子口中劝着角公子要去当面对峙，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失落。

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不吝啬带给人情欲的诱惑，却又不分担各异人生中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苦痛。

命运又是这般曲折，在各异的命途中勾连牵扯起冲突联系，将肝胆真心在岁月里熬磨，教会了诸人开解与成长。

从我入宫门那日起，前辈便常说着：宫门的刀刃永不会向内。我总是听着，却不以为然，毕竟十余年守在宫门的岁月里，我所见的，多是那场劫难后两位公子艰难扶持成长的模样，是各宫间看似亲和关照，却往往留于表面的客套。

直至两位公子与羽公子达成协议布局前，我都未曾真正理解过前辈的那句话。

但看着他们以伤己的方式来设局，以殊死一搏来报仇雪恨，我更理解了角公子接下角宫重任起便不辞辛苦的日夜，理解了徵公子看似桀骜偏执却那般炙热的内心。他们不过是将生死系于身外，付给了最在意的人，付给了生养他们的宫门。

破局的时刻，从白日杀至暮夜。与我差不多年纪的玉侍们大多经历过十年前的浩劫，这一场厮杀酣畅淋漓，是为了如今守护的他们，更是为了当年牺牲的同僚与离去的亲友。

执刃殿前的长阶上血水如注，在入夜的寒凉间泛着血腥的湿冷。终是于殿前殊死拼杀之后，无锋众人在远方传来的笛哨声中仓皇逃离，我顾不上伤痛与疲乏，忙带着一众人直奔角宫。

刚刚的哨声定是拼杀后败者传来的信号，两位公子直面当年的仇人定是胜负已分，也定是场恶战。

徵公子晕倒前的眼神，我久久不能忘记。

他艰难得试图唤醒倒在一旁的角公子，直到确定了来者是我与一众玉侍，才放下了最后一分勉强的戒备，不甘地倒在了一旁。

医馆中熟悉的位置，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亲眼看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从生死边缘转醒时，徵公子不顾一切抱住角公子痛哭的时刻，我也悄悄落了泪......

执刃殿中，刚刚经历过大战的众人聚集在了一起，明明等来了胜利，一张张面孔却多带着倦容与血色。

这是一场与十年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血战，是为了今日之安乐，更是为了当年之苦恨。

卸下担忧与防备的那一瞬，我几乎是瘫坐在了一旁，有人来帮我处理伤口时，徵公子缓缓走上前递来了一瓶特制的伤药，什么都没说便又回到了临时备下的桌案前，仔细着煎药的火候。

他的一举一动间，角公子依旧靠在一旁，目光却一刻未离徵公子潦草包扎的左手。

不知何时起，从前总是爱问些什么讲些什么的徵公子也变得沉默起来，同角公子一样，在时常孤独的时光里学会了藏起内心，用同样沉默又忧郁的目光，望向那看似平静，却常泛起波澜的墨池。

是那几近失控的嘶吼与不顾一切的痛哭一次次冲破着难言的隔阂，却总是在生死抉择的时刻。我何尝不希望两位公子回到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模样，却也明白，这般生死间的消磨思量，才是他们能真正看清彼此内心的必经之程。

因为曾失去，才更明白珍惜当下的希冀。

因为已拥有，才更确信这般活着的意义。

或许这般的人注定孤独，却是因为一旦选择了为一人而付出，便是能将生死相付的重托。

我何尝不曾设想过父母安在、妻儿相绕的平凡日子？可也是从十年前的那天起，我选择了守着同我一般，一夜间失去几乎所有的他们，守着这看似巧合，却在冥冥中注定的命途。

见证着两位公子一路走来的不易与成长，其实，也是在学会与过去的牵绊作别，明白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在守护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一切都渐渐热闹了起来。

从前很少交集的各宫少爷小姐们熟络了不少，角宫、徵宫的客人也多了起来，从前总是围着两位公子转，如今倒是可以像金繁一般在一旁观望。

金繁的一声“叫姐夫”毫无意外得到了徵公子的一记白眼，角公子依旧是借着吃茶来掩饰自己的忍俊不禁，大小姐和羽公子依旧同往常般爱拌嘴，徵公子和金繁倒是也由从前一言不合的出手变得不时争执一番。

“过些日子徵公子成年便要为他寻一位亲随玉侍，到时候你就轻松多了。”那日趁着一众人聚在一起，金繁与我少有的闲谈起来。

“其实早就习惯了，若是哪天不在他们身边，我也会不自在吧。”我看着坐在一处的两位公子，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何时起，我也已离不开他们了。

“我是想不到能称徵公子心意的玉侍该是怎样的，到时候就以你作标准来选吧。”金繁有些打趣地说着。

“放心，到时候不止角公子，大小姐与执刃也都会参谋，我们只管试出个武力相当的人选就好。”

“金繁你快过来听听，他可说你打不过他，还......”

“打什么打，现在他可是你们的姐夫，我不许。”

金繁在大小姐示意的眼神中忙走了过去，执刃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摆手躲着远徵蓄势待发的小拳头，角公子一如既往笑着喝上几口茶，看了看窗外日色渐暗，与我递了个眼神。

“行了，日色不早了，我就带远徵先回去了。”

我同往常般递上了披风，只待角公子替徵公子披上，随着他二人慢慢走进隐入远山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