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3:金复的回忆录

这般沉闷低落的转机，来自宫门中的另一位少年。

他的出现，是角公子那时晦暗悲痛的人生里，撷光而来的存在。

他是徵宫的公子，比小公子要年少些，至亲们也几乎都被这场变故带走了。

那一日角公子牵着他的手走进了角宫，吩咐着宫中的侍从下人，往后见了徵公子要同见到他一般，那天的晚膳，角公子总会看着徵公子出神，嘴角的笑意不自觉间又流露了出来。

我们这些仍守在角宫的旧人都看在眼里，暗喜着公子又多了些念想，看起来愉悦了许多。而这位徵公子倒是同小公子很不一样，虽然年少，却几乎不会指派我们做什么，更不会调皮捣乱，倒是像极了从前的角公子。

虽然角宫里再不闻曾经的欢声笑语，但角公子身边，总算又有了缠着的人。

徵公子的话同角公子一般少，但有想表达的，绝不缄口，大多也都是关于角公子。

“哥哥又外出了吗？”

“哥哥可有说几时回来？”

“这个拿去给哥哥，是我新配的伤药，很好用。”

“哥哥在吗？我......长老们找他。”

......

徵公子走进了角公子的生命中后，他日复一日轮转往复的日子也多了些不一样的遭遇和插曲。从前宫外、长老院、执刃殿和角宫只这几处来回往返，现在多了徵宫。

每每角公子从宫门外回来处理好事宜，总会亲自去徵宫将徵公子领回来，给他带宫门外的新鲜物什，陪他吃喜欢的膳食。

后来徵公子更大些，便会自己早早地来角宫等着。只要听得一阵铃铛声响由远及近，我们都心领神会，按照角公子的吩咐备上他喜欢的热茶和点心，若是等得久些也会被他叫住问这问那。

“哥哥不在宫里的时候，你们会干什么啊？”

“你们出过宫门吗？是什么样？”

“如果不做侍卫，你会想做什么？制毒？做机关？”

只在他问出这最后一个问题的那一次，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不做侍卫，或许自己现在就是旧尘山谷里躬耕劳作的农民，不会遇见宫门中性情各异的公子们，更不会遭逢无锋的杀戮，没能陪在父母身边......

可这世上，哪有如果啊......

徵公子见我没有回答，却喃喃自语着：“如果我不是徵宫的公子，一开始就是角宫的弟弟就好了……”

从前我眼中的徵公子，多是角宫中几乎一切动向都围着角公子的弟弟，直到他真正接管了徵宫做了宫主，才偶尔听其他各宫的侍卫间说起徵公子行事的严厉果决，用毒的狠辣诡谲，这一切真正具象在我眼前，是角公子通过试炼后的那次风波。

宫家的每一位公子在成年后都会选择一位随行左右的绿玉侍，除了羽宫的小公子得执刃关照从小就配了位有些神秘的玉侍在身边，无一例外。

角公子成年后身边的玉侍，是那年无锋进攻后追随老宫主的玉侍中唯一幸存的一位前辈，在他随角公子一同外出行事却再未出现后，我才成了角公子身边的随行玉侍。

可自那次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角公子先是在角宫将养了半月的身体，接着又在外出遇刺时中毒受了伤。

从前待我亲和的徵公子对我的出现满心质疑，第一次那般严肃得说着质问的话语，比及同僚的描述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言辞动作间，更像极了角公子。

无论是成年加冠，还是在少主选任时我才知晓的试炼之事，角公子都没有表露过太多的情绪，只是加冠礼成的那夜，他在泠夫人与小公子的旧屋中待到了天明，试炼归来养伤的日子里，对徵公子多了些有关他喜好的关心。

角公子身上那种看似防备实则护住自己的冷漠可畏，在成长中不断生发滋长，也不自觉间流露在徵公子的身上。

若是有选择，他们依旧可以是长在父母关怀间无忧无虑的少年，我也依旧可以是供养父母，再安稳成家的小小侍卫。

但命运从不会听从悲悯的祈求，生命的成长从不会开解悲伤的挽留。这般孤独又相偎的年岁里，也还有些信念支撑起走下去的决心，一年又一年，教人做藏起锋芒但不吝出鞘的利剑。

即便那一次在徵公子审问般的言行间我真的感受到了恐惧，心中也没有怨言。我看到了角公子亲手养大的徵公子为了他而做到的狠绝，体会到了我曾试图忘记的为情为义的血性纯粹。

第一次离开宫门，离开旧尘山谷，我的内心却并无波澜。曾经想着去到外面后，一定要给在旧尘山谷待了一辈子的父母说些见闻，带些不一样的东西，可真正走出来时，他们早已不在。

随行角公子的日子里，暗杀行刺常有发生，江湖之中各门派在无锋的侵扰中或是求取宫门庇护，或是投入无锋，也多是落得被满门屠戮的下场。

我们的刀下染上了更多人的鲜血，是为自保，也是在以血色与恐惧在这乱世间护得自己的一线生机。角公子的刀锋凌厉果断，更是护得宫门于江湖间的威望与安稳，在外杀伐决断时，他的眼神令我也心生畏惧，但忠诚与信任抵过恻隐与逃避，宫门的刀锋只会向外，无有双刃，便是信念。

这般宫外护卫角公子，宫内听命于角公子和徵公子的生活依旧平常，也时常有些小插曲，随着徵公子的长大，性子倒是比以往更张扬了些，多半也都是因着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