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2:金复的回忆录

那一次无锋的入侵，老一辈的玉侍同宫门中的各宫宫主与族人冲在了最前，我与一众人等一路护送着宫门中的女眷幼童躲入密道，虽有厮杀伤痛，却躲过了死劫。

这场杀戮在破晓前殆尽，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与代价。

旧尘山谷中混入了歹人，我的父亲为了护下邻里的幼童重伤而亡，母亲本就沉疴缠身，这一番惊吓加重了病情，没能捱过父亲的头七。

我曾想过做了这绿玉侍，会有一天为了护卫主人而牺牲，会有一天让父母心忧，于是这般只是守在角宫的日子，我很知足。

可我从未曾想过，会有一日，是黑发人送白发人，会有一日，我守住了为侍的道，却丢了为子的孝......

安置好家中的后事，我拖着还未伤愈的身子回到了宫门，那时的第一个念头，是放弃这玉侍的身份，哪怕走不出这山谷，也不想再面对这些杀戮残忍。

可当我走进宫门，沿着满目疮痍的长阶望过一众伤病萎靡的同僚，走进只剩几人看顾的角宫时，却是连请辞的人都不知去何处寻。

那时我才知晓，角宫上下死伤惨烈，除却我们这一辈护送妇孺的侍卫，几乎无人生还。而更难过的，是泠夫人与小公子都遭遇了毒手，只有角公子独留......

“角公子从祠堂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大的变故，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

“明年公子就成年了，前些日子宫主还感慨过时间真快，可惜......”

我没有作声，心底，是同样的同情与感慨。本已准备好的请辞书与绿玉手环，我默默地收了起来。

那夜，我劝走了守卫了多日的同僚回去休息，点亮了角宫每一间屋子的烛火，就像我独自一人守在家中时，点亮每一盏烛台，好似光亮包裹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是能像家人般抱紧我的温暖。

我站在了从前常在的位置上，一抬眼便是角公子把自己关起来的屋子，是此刻整个角宫中，唯一黑暗的角落。

终于，这间屋子也亮起了光，房门被拉开的时候，一身素衣的他缓缓走了出来。

那清冷的身影仿佛还带着刚刚黑寂中的气息，在门内透出的光中显得有些单薄。他孤身立在门前，环顾了四周好似从前的烛光，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是你做的？”那声音带着沙哑，字字低沉。

“是。”我未敢多言，此刻设身处地，再多的话语都不及自己真正的释怀。

他沉默了良久，步伐迈向了泠夫人与小公子的卧房。

“跟我来。”

那一晚，他收整了已离去的人们的物件。我被他叫来身边，却只是站在一旁替他掌灯让他看得更清楚，每每拿起一件物什，他会说起关于它的回忆。

那一句句低缓略显无力的陈述，似是在说给我，似是在说给自己，又或者，是在说给故去的人。

“这龙灯，他喜欢得不愿离手，这龙须还是抱着睡觉时做噩梦折断的，还有这里的墨迹，是他刚学写字时沾上的......母亲前几日才说，要早些开始做冠礼的衣服，还说也要多做几个抹额给朗弟弟，免得他来缠着自己。”

角公子的话音在拿起那一把短匕时戛然而止。他看了许久，却没有放进锦盒，而是别在了腰间。

我记得，那是小公子曾经缠着角公子教他刀法时，角公子送给他的礼物。

物是人非，却还有些念想，不知是喜是悲。

我也已将父母的遗物归整到一处，但那之后，那一间房中熟悉的气息仿佛也被掩藏了起来，家，已不是家了。

而这里，偌大的一个角宫，除去这些遗物，也就剩下我们这几个旧人了。

那一夜，我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同样失去了至亲的他收起悲伤，藏起回忆，在第一缕新日的曙光亮起时，成为了角宫的新任宫主，宫尚角。

那个亲人呵护、常笑而不语的沉静少年，连同往日的欢声笑语，都被留在了昨夜的灯影泪目间。而我曾有过的那份恻隐，也留在了昨夜的烛火阑珊中......

这里，还有我牵挂的人，也算是，另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