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李同光回来的要比以往都晚。
他掀门进来时,杨盈正用一只手支在饭桌上打瞌睡。
门一开,院子里的夜风就呼呼灌进来,杨盈身子一凛,睁开眼。
阿宝和英儿闻声,从侧屋出来,帮李同光卸下外袍,换上常服,又端过脸盆毛巾,让他盥了手。
杨盈这时站起来,向外传了饭。
不一会,四五样冒着热气的菜食被陆续端上桌。
一碗红豆薏米枸杞粥,一碟杏仁花生红糖酥,两样热小菜,外加一小盏梅子姜。
都是清淡开胃好克化的饭食,最适宜在深夜临睡前这个时间点食用。
李同光淡淡扫了眼饭桌,眼中有什么在酝酿,嘴角却轻哼∶“不是说晚上不让我空着肚子回来么,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备饭了。”
杨盈直接略过他的话∶“今日怎么这么晚,是诏狱那边有什么进展了吗?”
李同光看一眼杨盈,随手衔起一枚梅子姜放进嘴里,轻轻含着。
“没有,这几日一直在和刑部忙诏狱那边的事,许多其他的朝务都搁置了,我今日留在宫中多处理了会儿,留下些细枝末节都交给张均和魏延去处理了。”
杨盈挑挑眉∶“对他俩这么放心了?”
“在其位谋其事,他们既是丞相,就不能白拿朝廷的俸禄。”
“对了。”李同光侧头又问∶“今日你去六道堂了?怎么样,见到那位分堂主了?”
杨盈点头,从里间里拿出冬子给她的那张画像,又将今日去六道堂里得来的关于裴嫣然的事讲给了李同光听。
李同光坐在杨盈对面,桌上的手慢慢搓捻,眼睛变得狭长又深邃∶“怪不得,如此就说的通了,裴家对裴嫣然的事确实不知情。”
杨盈接着道∶“可她毕竟十三岁那年就已经在安都了,如今又过了四年,这么久她一个人私下里与褚国势力之间暗通款曲,难道她的家人就一点不察觉不怀疑吗?还有,她最开始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让裴家深信她就是裴家多年前走失的幼女的?这里面还有太多值得我们去细思的东西。”
“比起弄清楚她本人的过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想办法揪出安都内的其他褚国势力吧。从被抓那日起,裴嫣然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她整个人在狱中很镇静,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吃苦头,我一直没急着给她动刑是因为手里没有能迫使让她开口的东西,今日你从六道堂带回来的情报很有价值。”
李同光说到这里看了杨盈一眼,而后他仓促饮了几口碗里的粥,用手臂擦擦嘴角,起身走到了门口。
问了阿宝一句∶“有热水吧?”
“夫人一直吩咐我们备着呢。”阿宝回答的很恭顺。
李同光沉默片刻,没说话,径直开门向着浴房方向走去。
李同光近来是怎么回事?
杨盈看着李同光离开的背影出神。
他刚刚那番话是在向自己表示感谢么?可他以前不会这样扭捏,想表达什么都会大方说出来的。
而且近来,杨盈总觉得他在有些故意疏远自己,从暮凉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如此,是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吗?
看着李同光没怎么动过的饭食,杨盈无奈摇头,叫下人们都撤了。
许是自己多虑了,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些应该多是他的压力所致。
隔了三盏茶的功夫后,杨盈忽然觉得有些困了,想要休息,却左等右等不见李同光回来。
那家伙不过是去洗个澡,今日怎么这么慢。
烦躁之余又不免添了担忧。
随便披了件衣服后,就开门向四方斋西侧的浴房行去。
来到门前,她屏退了跟着自己的下人,将耳朵贴在浴房门上,静静听了一会里面动静,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甚至连水声都没有。
在里面睡着了?还是……
杨盈不敢想太过危险的事,手仓促一推,就进来这满是水汽的房间。
“谁?”
里间传来李同光警惕的声音。
隔着氤氲的水汽和薄薄的琉璃纱屏风,杨盈看见了里间似有一个虚虚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倚在宽大的木桶内,背脊挺拔结实。
杨盈一瞬慌张,舌头有些打结。
“我”。
一听是杨盈的声音,李同光那边沉默了。
杨盈低着头,心内却突然莫名紧张起来,她听见屏风后有哗哗的水声,像是有人从浴桶内起身出来。
她刚想说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出去了时,突然一个白色的人影就出现在她面前。
李同光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简单穿了件白色中衫,领口微敞着,只在腰侧松松系了个衣结。
他光着脚,地板上被踩出一条水渍。
怪不得走路没有声音。
杨盈在这个时候才堪堪抬头去看他,视线上移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李同光白皙结实的脖颈处。
他的下颚线清晰流畅,那里一直有水迹蜿蜒而下,顺着喉结一直滑到他冷白的锁骨,然后滑进衣领里,隐匿不见。
李同光靠她太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湿热气,沉闷却带有淡淡的薄荷香。
只到这里,杨盈的脑袋就就开始发烫发胀了,视线不敢继续上抬,只是如一尊木偶般,定定站着。
“有事?”
李同光的声音略有沙哑却不含一丝情绪,语速沉缓,将够杨盈听得分明。
“无……无事。”
杨盈的声音里莫名有颤意,她的眼睛匆匆在李同光身上闪避着,一张圆脸胀的通红。
“就是……想看看你为何这么久还没好……”
李同光低头看着杨盈,眼皮又往下沉了沉,遮住了眼底一瞬涌起的波澜。
“嗯……在想事情,有些公务还没有处理,今晚要在书房过夜了,你先睡吧。”
杨盈仍然低着头,听到这句话后,却如遇大赦一般匆忙点头∶“那好,我走了……你好了也早点歇息。”
说完,就仓惶着转身 。
背上的衣衫被夜风撩起,差点就要滑落。杨盈慌忙握紧,半走半跑着离开。
李同光目送杨盈进了屋,嘴里淡淡吐出一口气。
他目色微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刚才,就是这个地方,似有一团急欲喷出的热火,五脏六腑也被连灼的生疼。
看来还是不适合泡热水浴。
他回身静望着水汽渐散的沐桶方向,想喊了下人来去重新换一桶。话到嘴边时却无端默了音。
府中下人都知道,他有泡冷浴的习惯,可自打杨盈住进来,每晚给他备着的便全都是热汤。
“你一个大活人,一直泡冰水很容易落寒症的。”当时杨盈在面对李同光质问时,便一副长辈做派。
“关你何事?”李同光对杨盈的自专第一次发火。
“你是我夫君,你把自己折腾死了,我以后指望谁过日子?”像是看出李同光脸上仍有坚持和不悦。杨盈继而又低缓了语气∶
“若你一时难以适应,便在水中加些薄荷吧。”
从那以后,他便一直都听杨盈的,在沐浴的热水中加上薄荷,一番静沐下来,效果倒也不差,甚至要比用冷水沐浴后更让人醒神舒适。
李同光那双渐有温存的眼眸拢在了水雾后,里面有其它不知名的东西在烛火下缓缓地跳跃着。
犹豫片刻后,他从衣架上拎了外袍出屋,素长的背影挺拔纤瘦,迎着月色,他抬步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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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渐渐看不清月色,四周寂寥无声,杨盈一人躺在床榻上,辗转多次后才终于入眠。
“轰——”
一阵火光从西边天际生出,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闷的巨响。
桌椅板凳都在轻轻晃动,床架四角的银苏穗子也摆动起来。
杨盈猛一睁眼,起身。
“怎么回事?”
外间亮起了灯,紧接着是阿宝和英儿进来,二人点起蜡烛,揉着眼睛一脸迷茫无措地看向杨盈。
杨盈看阿宝英儿的眼神就知道,她们也并不清楚声音的来由。
院子里突然有了嘈杂声,李同光书房的灯亮起来。
杨盈急忙披衣,开了门出来。
李同光这时已经在院中了,有侍卫急急上来禀报∶“是城西夜市口发生了爆炸!现在已经通知衙门和兵马司的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