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杨盈与初月踏着月色出门。
“真的不等明日么?现在会不会有些太晚?”初月问。
杨盈淡淡∶“我们这么大阵仗,那些守卫不可能没有警觉。既然来了,还是先见到人比较踏实。”
杨盈与初月带了一部分人按照张嫂指的方向,一路向流沙镇的后方走。
果然,随着房屋渐渐变少,视野开阔处出现了一座白色的石塔。
在这满是黄沙的世界里,这抹白尤为突兀,可以说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
“这塔竟然是石头砌的。”杨盈惊叹。
石塔本不罕见,可是砌在了这无垠沙漠中却是稀奇。
“回夫人,这塔是安国建国初期建在这里的。”许从戎上前为杨盈解释道∶“当时流沙镇还不叫流沙镇,这一片只有一个统称,叫漠北。那时的这里还很繁华,当时的宣帝陛下每年秋后都要同皇后来此小住,皇后喜欢大漠的月色,宣帝陛下便在这儿建了这座高塔,因塔顶尖而四周低,沙土扬其上不稳,便会如瀑流泻而下,不管是在日光里还是月色下,流动的沙都明熠璀璨,十分好看。所以宣帝陛下为它起名流沙。”
“竟还有这样的过往。”初月对流沙塔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表示从来不知。
“不过可惜了,里面的人并不是因为喜欢赏月才被关来这里。”杨盈望着塔出神,一些被封存在记忆里的微妙思绪好似在被什么牵动着。
三人还未走近塔身,外面两个黑衣蒙面的守卫就准备拔刀阻拦。
“大胆!”初月一声大喝。
守卫看清来人后,忙吓得跪在地上。
“小的有眼无珠,竟不知是王女殿下大驾,罪该万死!”
初月没理地上的人,就要继续踏步往里走。结果两名守卫却不让路。
“还望殿下恕罪,我们之前被特意叮嘱,只认太后娘娘的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或靠近。”
初月看着地上的人,还是停下脚步。
她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东西∶“这是我姑姑的印信,现在我可以进了吗?”
守卫接过看了起来,觉得没问题后又还给了初月。
他向另一个守卫点头,然后道∶“您可以进去,但其余人得留下。”
“放肆!”初月又是一声大喝。
“这可是当……”
杨盈突然轻扯了初月的袖子,初月话没有说完。
“我是殿下的随侍,是娘娘派我一刻不离守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安危的,如今娘娘要殿下前来亲自接走里面的人,你们应该知道这位是什么身份,若让殿下一个人进去发生了什么意外,谁来担责?是你——还是你?”
杨盈目光如利剑,分别扫向二人。声音中俨然带了上位者的压迫劲儿。
守卫一听这话和气势,态度瞬间就软下来。
“不是不是,我们哪儿敢呀,殿下擦破一层皮,我们就是掉十个脑袋都赔不起啊。您二位一起进,一起进。”
杨盈和初月终于进得塔内,和外面不同,塔内光线充足,墙壁上处处绘满了壁画。
虽然年头过久,有些地方已经剥落,可还是能很容易辨别画上的内容。
大漠月夜下,是歌舞升平的篝火夜宴,欢脱张扬的舞者侍女,高悬的九天之上,还有神仙美眷,脚踏祥云飘然而至,一同与王座上的男人和女人把酒言欢……
多么奢华而又纸醉金迷的生活。
杨盈很难将画面里的内容同当下的流沙镇联系在一起。
“你们是谁?”一个老成厚重的女子声音自二楼传来。
声音不大,却猝不及防。
杨盈初月同时一怔,抬头向上看。
石阶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那人一步一步走下阶来,腿脚仿佛有些不便,她的下楼的动作极缓。
待来的二人面前时,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初月。
“金明县主……”
听到她唤自己,初月开始侧头打量起这个人来,这人不是江采女,看打扮应该是一同追随采女来到这里的侍婢。
“我们要见你的主子。”初月道。
女人三十岁左右,长相敦厚,脸上有倦态。穿着一件长的灰鼠皮罩衫,袖口和下摆有很大的磨损。可想而知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知道那位江采女是否也是如此。
女人的神色冷了下来,一脸警惕害怕∶“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太后要言而无信了吗?”
杨盈上前,徐徐对眼前人躬了一礼∶“这位嬷嬷,劳烦替我们向娘娘通禀一声,就说前来求见的是当今庆国公府的夫人和新任沙西王。我们今日来此,是奉国公旨意替陛下接娘娘还都的。”
“这……”
女人颇为意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向杨盈再次确认了一遍来意后,突然欢天喜地一瘸一拐地向楼上奔去。
不过片刻就又出现在楼梯口,向她们招手。
杨盈一直来到了四楼,四楼只有一个房间,很小,但收拾的很干净。
一个穿着素白中袍,散着发的女子迎面走到杨盈跟前。
这是杨盈第一次见传闻中的皇帝生母。
以前 在别人描述里,杨盈曾试着想过她的样子。
帝王之妾,生过一个孩子,常年冷落后宫,只得采女封号。
与母亲当年的境况相差无几。
这样的女人应当是柔顺的,幽怨的,或是成熟的。
可是当杨盈此刻真正见到本尊时,她愣住了。
这位江采女很年轻,甚至有些太过年轻了。
她与杨盈一般高,却有着一张比杨盈还要孩子气的脸,年纪估摸着应该只有十四五岁。
她 眼里看向杨盈的目光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
“你就是那个当初扮成礼王入安的礼成公主?”江采女问,她的声音还很稚嫩。
“是。”杨盈短暂出神一瞬后回答。
江采女的目光开始变复杂∶“长意说你是来接我回宫的,这是真的吗?”
“是。”
“我不信,除非她死了,否则她不会准许我回去的。”
这位年纪看起来小小的江采女竟还有几分聪明。
杨盈淡声笑笑∶“不日前,初太后确实薨逝了,您是陛下生母,按理您该顺任这太后一位的。”
江采女却仿佛毫不意外,只道了个∶“哦。”
杨盈见她不再说话,用询问的眼神望了初月,初月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杨盈只能接着道∶“若是娘娘这边没问题,那明日里我们就能启程了。”
“好啊,我也早就想回去了,回去看看我的幺儿,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江采女被那个叫长意的嬷嬷扶着,走至窗边,她看向了外面月色下的黄沙地,然后又再次不说话了。
“娘娘,咱们这次回宫后,就不能这么叫陛下了,陛下如今是一国之君,您得称他皇上或皇帝。”长意跪在江采女面前,仿佛一位母亲在谆谆教诲自己即将去走亲戚的孩儿,见了长辈要如何叫人等等。
“这样啊……我的幺儿是皇帝了……皇帝……皇帝”。她不断重复着“皇帝”两个字。
突然,她转过身,死死拽着长意的袖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
她慌张地喊道∶“不行,不行,不能做皇帝,幺儿才不是皇帝……”
杨盈初月吓了一跳,方才还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长意急忙开始安抚∶“对对对,幺儿不是皇帝,他不做皇帝了,娘娘乖,我们上床躺一会儿啊……”
江采女这才重新冷静下来,被长意扶着上了床。
杨盈初月面面相觑。
看二人一副不解。长意叹了口气,无奈道∶“二位既然看到了,奴婢也不好相瞒。国公夫人您是梧国人,不知道我们采女的事。沙西王殿下您不常在宫里,也应该不知道。”
她示意二人出了房间,然后问杨盈∶“夫人看着我们采女像多大?”
“不过十五,怎么了吗?”杨盈困惑她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长意叹了口气∶ “其实她已经二十五了。”
什么?!杨盈差点叫出声。
她瞪大眼睛去看初月,却发现她一脸平静,初月道∶“这个我一直知道,她只比我大四岁,姑姑给我讲过,她是生来就看着要比同龄人显小一些的。”
长意却开始苦笑∶“她是故意骗你的,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个还未出阁的姑娘。”
初月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