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交心（下）

杨盈从璟钰宫离开后就直接上了出宫的马车，阿宝很会察言观色，一路上都安分地坐好，没了平时的叽叽喳喳。

直到马车离开宫门，杨盈隔着帘子对驱马的车夫道∶“去沙西王府”时。阿宝才惶惑地问∶“夫人不回府啊？”

“思来想去，太后薨逝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告诉初月吧，另外我也想了解一下昨晚她二人见面到底聊了什么。”杨盈很平静地说道。

阿宝似是有些失望地嘀咕∶“原来夫人不是在生殿下的气啊！”

这回轮到杨盈疑惑了∶“我为何要生他的气？”

“殿下刚才……那样说夫人，正常人当然要生气啊！”阿宝说到这里还故意撅了嘴，像是对杨盈抱不平般道。

杨盈听了乐呵呵一笑∶“李同光那人啊，我现在很了解他！他的嘴欠是与生俱来的，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沙西王府，跑上来接待杨盈的是初月的贴身侍女，茯苓。

茯苓告诉杨盈，自家的王女一大早就去了云麾将军府，甚至不叫下人跟着。到这时还没有回来。

杨盈疑惑，若是要事，初月不可能先回避了国公府去云家。这其中定有其他缘由。

杨盈重新上了马车，叫车夫快马加鞭向云府驶去。

来到云府， 桑祁如见救星般将杨盈迎进了自己的轩辕堂。她急急向杨盈说明了初月一早来到云府想要自戕替初太后偿命的事。在听到杨盈说初太后昨夜已经吞金身亡后，桑祁脸上的神色变得震惊又复杂。

她沉默了。

杨盈知她在担心什么，初太后死了，初月知道她的死讯后定会万念俱灰，保不齐会做出一些更出格的事。

杨盈轻轻拍拍桑祁的手，似是安慰道∶“这件事，你们不好与她讲，让我去说吧，我今天找她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桑祁点头∶“也好，阿澜自从盼盼死后几乎日日都待在笔趣阁，不是饮酒就是胡言乱语喊着要报仇。迟迟不肯将盼盼入葬。如今初太后既死，我也应该将这件事告知他，好让他快点看开些。”

桑祁派了身边的侍女带杨盈去初月休息的地方，自己则先去找云狂澜。

在杨盈被侍女引着进得房间后，初月正一个人抱膝靠在墙角。

“初月。”杨盈看着此时的初月，竟突然有些不忍将初太后的死讯告诉她。

初月没有抬头，在杨盈缓缓移步到她身侧时，她轻轻问了杨盈一句话∶“你当时一个人在宫中，爹不疼，娘不在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杨盈愣了愣后，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她学着初月般，在她身边蹲下身子。

“因为我当时知道，这世上厌我的人要比爱我的人多。我从不对那些人抱有期许和幻想，就算是靠自己一个人也能尽量去过好每天的日子。”

“可是我从小是跟你不一样的。”初月依旧低着头“我有很疼爱我的父母，在母亲死后，父亲从未再娶，他甚至要比母亲在时更疼爱我们。姑姑同兄长差不了几岁，她待我与兄长，与其说是姑侄，倒不如说更像手足，我们三人，从小一块长大，有什么好东西，姑姑从来都是先给我。那时候，就算没有母亲，我们过的日子也依旧是别的同龄人所羡慕不来的。”

“可是……”初月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你看看现在，以前所有的美好都像一个笑话！先帝对兄长忌惮，早早将他发配去了边疆，父亲有了野心，想要借李同光的势力成为国舅，甚至不惜去牺牲我的婚姻，后来他死在北磐人的阴谋里。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去想过这些事有什么不对。直到姑姑，她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她突然变得自私，贪婪，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杀害挚交好友……我才明白，以前的日子是真的回不去了……”

“杨盈，你体会过那种整个世界突然就剩你一个人的感觉吗？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姑姑有一天也不在了的话，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存在于这个世界。”

杨盈静静地听她说完这些，轻轻拍拍她的背∶“你问我有没有体会过整个世界突然就剩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其实我有。”

初月轻轻抬了头，迟疑地看向杨盈。

“当合县最后一场大战胜利的时候，我发现一起随我入安的大家都已经不在身旁，我当时便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像没有我需要的任何人了。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大安真的有意义吗？那时候我想起了如意姐和远舟哥哥生前对我说的话，他们希望我变得坚强更勇敢，希望我与李同光的联姻能真正为两个国家带来和平和繁荣。他们都希望我活下去！这就是我还一直在这里的意义！”

“初月，我知道，你很爱你的亲人，很爱你的姑姑！就算有一天她也离开了，但你也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兄长，有我，有茯苓，甚至是泉下你的父母，这些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可是姑姑……”

“她既然做错了事，那么她就该承担做错事的责任！即使是亲人也不能为其买单，这才是一国之法存在的意义！你不是也说过一人做事就该一人当的道理么？”杨盈神情突然严肃。

“其实有时候人活着要比死了难受，她要知道你今天因为她而自戕，她的余生定然会活在无止境的自责里，内心也无时无刻不会饱受煎熬，你希望用自己的命去换取她一生的煎熬吗？”杨盈声音重新柔和，然后静静与初月对视。

透过初月微微颤抖的双瞳，杨盈看得出，她的内心已经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