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惩戒

初太后才回到璟钰宫，就重重砸了桌上的瓷瓶玉器，连带着妆台前的首饰匣子，笔墨纸砚，也一股脑全掀了。

阿絮想要上前阻止，初太后一把将她推了开，喘着粗气，愤愤地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扶了太阳穴。

“哼。”初太后冷笑一声，“用政权来压我？我们母子莫不是还真要成了他们的傀儡？之前还是小看她了。”

阿絮看了看初太后脸色，小心翼翼上前替她卸下了头上繁复沉重的珠钗。

“娘娘毕竟怎么说也是太后，还有沙西部做靠山。那杨盈就算在有能耐也不过和李同光一样是出自卑贱的身份，难服众。左右朝堂上还是有不少站在娘娘这边的人的，娘娘只是忍一时之气，以后定会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阿絮宽慰道。

初太后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只是……”阿絮忽然面做愁容。“只是那些要被她罚的女眷里几乎有一半都是给娘娘做事的朝臣的妻女，真的……不要紧么？”

初太后眼睛一瞟，看向妆台上阿絮刚刚为自己取下的那支凤钗，用手拿了慢慢在眼前端详着。如果她没记错，方才花会，杨盈头上也戴了一支类似的凤凰步摇，虽然安朝有规定，凡是身在皇室的嫡系女子皆可配凤鸾首饰，可是在她现在看来，杨盈今日头上的这支凤凰就是对自己地位赤裸裸的挑衅。

“无妨。”初太后攥紧了手中的金钗，眼里现出寒光。“国公夫人太过蛮横，生生搅和了花会，又仗势责罚重臣妻女，我这个无权的太后连自己的花会都没有保下，更何况是别人的内眷。朝臣若真的要怪也是应该去怪那故意行罚生事之人。呵，这么一说，我倒还怕她杨盈下手不会重呢。”

初太后此时忽然觉得，杨盈嚣张一些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对了，你让人去魏相府上一趟，就说我听闻他府上的千金最近好交朋友，想来是身体大好了，顺便再送点补药。”初太后想到了那个同杨盈热络的魏姝，心中就一阵不快。魏相一直最得她心，又是朝中得势的，许多愿站她这边的官员也都是因了魏延的缘故。所以就算是魏府的一条狗也绝不能去向了别人从而干扰了自己的计划。

阿絮得令后唤了声“是”。

花园里，杨盈将一众官眷聚在了一起，自己则让阿宝搬了椅子坐下。

“方才谁是这里面声音喊的最大的？”杨盈面色平静如水，可眸子却冰冷有威严。众人低头谁都不出声。

杨盈笑笑，看向梁萍。“我印象记得最深的便是你。许多争端可都是你带大家挑起来的。”

梁萍咬咬嘴唇，面色苍白，却似仍有不服，说到“是，娘娘直接说要怎么罚吧！”

杨盈不曾想这位还有一副敢作敢当的性子，竟丝毫没有推诿。一时对梁萍有了几分高看。

“罚先不着急，我先说说你蠢的事。”

什么？众人困惑，不由都抬头看杨盈。梁萍咬了牙，心道，不仅要罚还要连带着羞辱自己么？这个杨盈的确无耻。可她如今高高在上，自己就算在不甘又能如何呢？

看着梁萍既不服气又恶狠狠的眼神，杨盈只觉得这个年纪与自己一般的小姑娘有些太单纯。

“我知你对我有敌意，可你表露的也太过明显了些，你明明知道以你的身份在我这里根本占不着什么便宜，却不惜还是要当这出头鸟硬往我枪口上去撞。为什么？是觉得你身后有太后撑腰我便不敢拿你如何吗？”杨盈一字一句仿佛早就洞穿了梁萍的心思。随后吐出一口气，继续说到“可这就是你的第二蠢了……”

梁萍抬眼，目中多了狐疑，她竟有些想听杨盈继续说下去。众人也都屏气凝神，仿佛杨盈接下来要说的也是同自己命运有关的事。

“你父亲向着太后，不就是为着哪一天太后夺权可以分你梁家一杯羹吗？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皇家争权靠的是什么？是棋子，而你，还有你们都是她的棋子。”杨盈说着扫视一圈众人。

“而棋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就不必我再明说了吧？赢了或许确实可以得些好处，那输了呢？你们可想过自己的退路？”杨盈定定看向梁萍，梁萍眉头紧锁，发髻间已有大颗的汗珠淌下。

“夫人这么说可就严重了，什么争权？什么棋子？娘娘一人独居深宫，自是苦闷，这才想着希望身边有些可以解闷的人，固平日里待大家都好些，大家也都感怀娘娘亲厚，今日也不过是因娘娘平日对大家太好才纵大家一时口无遮拦罢了。”这么巧的嘴，不是裴嫣然还能是谁。要说这里面谁算得上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那这个裴嫣然是最当之无愧。

众人一听裴嫣然这话，一开始深锁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了，对啊，众人耳语，差点就不知不觉被这个国公夫人引上了套。于是也开始附和说自己与太后都是清清白白的情谊，绝无结党一说。

杨盈暗笑，这个裴嫣然倒会拿人心。可那又如何，既是火，那就是不管包多少层纸，也终是要被烧破窟窿的。

“情谊？那因何方才太后连一句为你们辩护的话都没有，便先独善其身了？”

杨盈一句话，场上众人又一下被问懵了。

“既是情谊，太后娘娘平日里又对诸位那样好，没有理由在我提出要罚诸位的时候不稍加阻止一下啊？”杨盈眼神一片清明，唇齿生了笑意。

魏姝一直默默隐在人群里，垂头若有所思。太后要与杨盈打擂台，却把她们当枪使。怎么看，太后都未免太不把官眷当回事了，而自己以前竟还真的觉着她慈善。

杨盈看向裴嫣然，裴嫣然冲她露出一抹谦恭的笑，竟不再反驳。

还真是难以捉摸……杨盈对裴嫣然突然生出强烈的好奇。对于这个人，她还要再做做观察。

“梁萍，你是出头之人，所以我便要罚你最重，一年内不能再踏足宫门，另抄写《中朝律》三十遍，今年年关我检查。”梁萍难以置信抬头，杨盈正一脸悠然地看着她，一年不准入宫，这不是要断了她与太后一年的联系么，就算一年后她再能进宫，可那时她与太后的关系必然也已是生疏了。而且《中朝律》是安国自开国以来记载的朝律政情，一般看这些的都是有志报国的男子朝臣，一份《中朝律》足有二十斤重，她要在一年内抄完三十遍？

“怎么这副表情，可是嫌我罚的轻了？”许是与李同光一起待的时间久了，杨盈很多时候说话也都有些带了李同光的影子。

梁萍低头，不情愿般沉声一字一句到“臣女甘领夫人罚。”

杨盈再次对着其余人到“至于你们便罚禁足三月，我后面会派教习嬷嬷去各位府上好好教各位官家规矩，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再进宫给太后请安。”这个惩罚其实也并不算轻，但最重的罚连梁萍这样的傲主都忍着受了，其余人也只能躬身认了。

“裴小姐”杨盈看向裴嫣然“你的罚就不用受了。”

众人再次一惊，纷纷皱眉羡慕嫉妒恨地看向裴嫣然。裴嫣然也有一瞬愣神，随后笑着不解到。“国公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众姐姐妹妹都罚了，偏不罚我一个？”

“我非但不罚你，还要赏你。”一阵清风拂过，杨盈鬓角的细发连带头上那支凤摇都在轻轻晃动着。她目光平和，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先不说你今日本就无过，而且……你之前有一句话提醒了我，娘娘独居深宫，自是苦闷，如今与娘娘平日里能走动的女眷都罚了禁足，那娘娘这几个月可是连个能陪着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了，罚归罚，我也不能完全不顾惜娘娘的脸面，看娘娘待你要比其他人更好些，我也觉得你人聪明沉稳，所以明日起你就进宫陪太后娘娘一起住吧。”

杨盈话中看似既照顾了太后的心情又夸赞了裴嫣然。其实不过是一石二鸟，太后与杨盈已撕破了脸，在太后的角度，杨盈将与她亲近的朝廷女眷都罚了，偏又留了一个给她扔在身边，还美其名曰是给太后解闷，换了谁都觉得这是在故意恶心自己。而在其他众女眷的角度看来，这个举动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凭什么大家都受了罚，偏她姓裴的成了好人，不受罚不说还能住进太后的宫里日日陪着太后。这不是故意在培养二人的感情是什么？于是杨盈这一招又很容易激起了众人对裴嫣然的不满。

裴嫣然自然清楚杨盈的深意，但她也只是浅浅一笑，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似乎很从容地就接受了杨盈为她的安排。

“那就谢过国公夫人了。”少女粉颊生辉，眉目婉转，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杨盈一瞬痴晃了神，心底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女子讳莫如深的可怕。

“如今朝中正是肃清政纪之时，还望各位在府中好生思过。”杨盈撇过头，淡淡留下最后一句话，与众人告了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