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二）前尘旧梦，故人重逢

果然李同光一来，又是表面恭敬，话里话外冷嘲热讽，直到如意以湖阳郡主的身份出现，他才安分一些。他提出如果使团要与他合作，只有湖阳郡主和礼王有资格和他谈。如意一关房门，小分队就在门外偷听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李同光和宁远舟到底谁对如意更好。宁远舟听不下去了，进房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听元禄说，宁远舟进房时，李同光正趴在如意的脚边哭泣，可把他宁头儿气得不轻。

次日，公主决定主动出击，亲自前去拜访李同光，一则是对这两日他的挑衅作出反击，二则是壮壮使团的声势，好让安国的人都放尊重些。到合县县衙时，安国人推说长庆侯外出饮宴未归不在，小公主在县衙门口义正言辞地大声数落了李同光一番，把之前他贬低梧国的话都一一还了回去，吸引了众多合县百姓围观。见目的已经达到，使团诸人也不作耽搁，启程回了驿馆。刚回来，就收到了李同光差人送来的拜帖，帖中言辞恳切说今日多有怠慢，明日要在合县军营设宴为礼王和湖阳郡主接风。虽然不知道李同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知他指名道姓要如意一同赴宴，大概率是一场鸿门宴。但这帖子是一封战书，如果不去，势必就会传出梧国礼王胆小如鼠，未入安都先破胆的流言，众人合计还是接下帖子应邀前去。

第二日，使团一行人来到拜帖所指的合县驻军草场，李同光和合县驻军将领吴将军出营迎接。按照女官贵眷不见外男的礼仪以及避免让安国人认出，如意带上纱帽，因临时匆忙只准备了一定，知若只得穿上之前金沙楼送的带面纱的归地衣裙一同前往。

礼王和使团诸人刚入席，李同光就开始了一轮唇枪舌剑。“还是礼王年少风流，自己的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还贴身带着这般美貌的归地女子，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李同光的目光落在了礼王身边的穿归地衣裙的女子的身上，虽然不知道是何身份，但几乎每次见面都可以看到这个女子伴驾，可见她与礼王关系匪浅，先拿她开刀，让礼王乱了阵脚，杀杀他的锐气未尝不可。“自从到合县，驻扎在此的安国将士们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了。听闻归地人善歌舞，不如趁此良辰美景，让礼王的美人给众将士唱支小曲，跳上一舞，好让将士们也放松放松。礼王殿下，不会舍不得一个女人，伤了两国的和气把？”李同光言语里极是轻蔑。

近几年，北磐王廷对中原虎视眈眈，加上安梧两国交战，边境和归地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很多归地女子或自愿或强迫地都会经天门关到中原来避战。关内无羊可牧，大多数都沦落到市井乐坊做歌舞伎谋生，李同光见自己身穿归地服饰，把自己误认成是歌舞伎也正常，知若知是激将法，也不生气。钱昭见李同光言语如此轻浮，手握紧了昆吾，宁远舟看见，伸手按住了他握刀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放肆！”杨盈一声呵斥，“宣女使虽是关外人，却是我大梧皇后亲指伴驾女使，是世家贵女，便是在梧宫也是受人敬仰的，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冲撞冒犯，请长庆侯放尊重些！”

礼王的架子十足，李同光见此计不成，转移到下一个话题，“礼王看得懂么？”李同光问。校场上安排了一些武士在做摔跤表演，见礼王身量纤纤，想必也不会武。

“孤才疏学浅，只知道这位作贵国沙中部装扮。另外这几位，孤就不太清楚了。”这个问题并没有为难住杨盈。

“他们是北磐人。”知若补充。

“女使果然见闻识广。北磐人世居关山以北，近几年常在边关出没，安梧两国百姓对其多有忌惮。宣女使是归地人，想必是深受其害。前朝先帝也在混战中殒命，所以……才有了贵国先祖窃国自立的事业。”李同光冷哼一声，转到攻击梧国开国先帝上来，企图激怒众人。

众人都看向杨盈，这个问题是此前没有预料到的，没有预料到李同光会狂妄到这个程度。只见杨盈也不气急，嘴角一抹冷笑，幽幽开口：“哎呀，长庆侯真是对我国国事如数家珍，想必是怀念生父之故把。”一路的成长，小公主已经学会见血封喉，一招制敌了。李同光的身世，一直是他被安国王室所鄙夷的原因。“诶？不知令尊的祖籍现在何处？说不定，孤的随从中，也有令尊的同乡呢。”小公主往李同光最忌讳的伤口上猛扎。

果然此言一出，李同光显然是动怒了，但怒火很快被他压制下来，“呵，礼王不认识北磐人，这些人总该认识吧。”说罢招手，士兵用鞭子抽赶着一批带着重枷的囚徒进来，囚徒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俘虏走上前，礼王、宁远舟、钱昭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杜长史说了一句“袁将军”，宁远舟也叫了一声“陶健”，看他们的反应，知若判断应该是被俘虏的六道堂天道缇骑。

那个叫陶健的年轻人一见到宁远舟，就悲伤不已：“宁堂主，陶健无能，给六道堂丢人了。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护住柴明兄弟。”听到柴明这个名字时，知若看到钱昭明显有触动，眼神里尽是哀痛，知若心里也一紧，他出发前应是期望这帮失陷的天道缇骑哪怕是战俘、重伤，至少还有命在，可以带他们回来，没想到最差的结果还是出现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陶健哭诉。

钱昭已经迫不及待，他迫切地需要知道战死的天道缇骑的下落，没等陶健说完就焦急地冲上前去，抓着陶健问：“柴明他们葬在何处？！”

“在……归德原边的河里。”陶健此言一出，使团在场所有人都愤恨地看向李同光。尸首扔进河里，任鱼虾啃食，这无异于是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侮辱至极。钱昭听罢要冲上前去，被宁远舟喝止。

杀人诛心，刚得知六道堂缇骑的死讯，李同光便让安国士兵继续抽打陶健众人，用对待奴隶的口吻让他们跪下给使团奉酒。见同胞遭人虐打，杨盈怒气冲冲急问：“既然长庆侯力主和谈，又为何如此？”

见杨盈终于急了，李同光笑出声：“礼王昨日不是挺威风的么？怎么现在一惊一乍？我只是让他们敬个酒而已，又没让他们做什么？”

“你……”杨盈气急但一时语塞。

宁远舟和钱昭看不下去，出手制止了殴打陶健他们的士兵，并砍下周围的安国军旗，给陶健和袁将军披上蔽身。见梧国人动手，合县守将吴将军和卫兵也纷纷拔剑，一时间场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吴将军，”宁远舟出言，“贵国也有将士在我大梧受囚。难道你希望，你的那些同胞跟他们一样，受到同样的屈辱吗？”言罢，吴将军收起了剑。随后，宁远舟安抚俘虏，礼王带头，使团众人端起酒碗敬俘虏。眼见羞辱被逆转为壮举，李同光冷笑，答应下宁远舟让俘虏回去休息，但是要以侍奉不力为由，一人打十鞭。

“你……”这回是连宁远舟都没有料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够了！”如意出口喝止，“你一再变本加厉。长庆侯，你师父当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一听到有人议论师父，李同光便再也不能淡定，把酒泼到了如意的帷帽上。如意缓缓地把帷帽摘下，端起酒壶，把酒淋在了李同光头上。还是得如意才制得住这个小魔头，李同光就像是被用银针定住了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也不言语，任由酒水从自己头顶上流下，整个人狼狈不堪。壶里的酒倒罢，如意把酒壶一扔，说：“只会用下作手段折磨人的鸿门宴，不参加也罢。殿下出使，无非是你们放人，我们出钱，戏才唱的下去，要是不想谈，那就算了。我们走！”说罢牵着杨盈的手准备离开。但李同光叫人拦住了使团的去路，质问湖阳郡主所言是否代表梧国的意思，杨盈肯定。

“长庆侯若不想谈，这引进使失职，只怕大家又会想起你那面首之子的好名声。”杨盈提醒李同光，和谈不成他难逃干系。李同光戳到痛处，顺手抓起手边的一个瓶子朝杨盈扔过来，站在杨盈身边的知若抽出软剑，砍碎酒瓶，同时扔出银针刺中李同光胸口，李同光倒地，如意上前一步把杨盈护在身后。

“今日谁敢阻拦我们，便是与大梧为敌！我们走。”宁远舟道，带着俘虏和六道堂众人离开。毕竟两国交战，虽然梧国战败，但安国同样也是强弩之末，安帝是想促成和谈，拿到梧国的赎金的，合县将领和陪同李同光的安国节度使都很清楚，也不敢再加阻拦，让使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