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中）劫后余生众人庆贺，北磐往事意外曝光

篝火宴会持续到后半夜众人才散去，宁远舟通知使团原地再休息一天。于十三喝得醉醺醺的，钱昭先把他扶回房，才把也喝得有点迷糊的知若抱回房间。怀里的人并不是很乖，放在榻上时，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钱昭蹲在床边看着她酣睡的脸，听着她的醉言醉语，“钱昭……钱昭……”

“我在。”钱昭轻声回应她。

“钱昭，你这个大木头……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唔……你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如果我阿爹在，你这么欺负我……他一定会……唔……一定会狠狠教训你……阿爹……”

“已经想明白了。”钱昭伸手，轻摸了下她的脸颊。看知若睡熟，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宁远舟想起白日里如意提醒陵州已接近安梧边境，朱衣卫在此地的活动非常频繁，便交代丁辉和孙朗加强夜间巡视，看着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已回房，自己便也准备去休息，回房的路上目光一瓢，看见地上掉落了一枚玉佩。捡起一看，是乌玉制成的，镂刻成特殊的图腾，似乎是某个家族的徽记。见没人认领，宁远舟先收好。房间里借着烛光，宁远舟再细看了捡到的玉佩，这个图腾，似乎在哪个密档里见过，但自己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早晨醒来，知若因为宿醉，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的。知若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昨晚，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最近老是想起那些场面，心中隐隐感觉不是一个好的征兆。知若下楼与巡守的侍卫打招呼，以往侍卫都会主动回应，但今日侍卫并不理睬，似乎还有一些异样的目光。知若不解，细想下来怕不是自己昨晚酒后失态，闹了什么笑话。进到后院，看到钱昭也在，便问他今日小分队都去哪里了，早上起来没看见，钱昭解释宁远舟和于十三去陵州刺史府了，其他人在房内。知若准备给伤兵换药，以往大家都会主动配合，今日连后院伤员都和前院侍卫一样，迟迟不肯露出伤处。

“我们要上药了，老李，你怎么了？”知若问。

老李并不吭声，眼神里，甚至，透露着怨恨和仇视，死死盯着知若。知若愣在原地，这时后面突然传来声音，“我们不需要你，你是北磐人，你是细作！”

“我们不欢迎北磐人……”

“就是，一直隐藏自己的北磐身份，没安好心……”

“北磐人滚出去！”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知若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自己的身份突然被揭穿，而且来得这么突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嘴里说不出话，“我……我……我不是”，不是两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啊，以前一直安慰自己阿爹是中原人，自己自然也是中原人，可是再怎么蒙骗和逃避，也改不了，自己的血液里有一半的北磐血统，这句不是，说得实在没有底气。不知哪个伤兵把茶碗摔在了知若脚下，知若后退了两步。情况发生的太突然，钱昭也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的把知若护在身后。

“老李，小刘，你们把话说清楚。”钱昭质问。

“钱都尉，我们都听说了，昨晚她唱得歌谣是北磐的民歌，如果她不是北磐人，怎么会唱这样的歌谣！”

“而且，她还会驯狼，我们大家都是亲眼看着的，之前她说她在关外长大，我们只当她是归地人。但归地人这十几年来（私设天门关附近之前被北磐掠夺的几座小城，后面被前朝收复，因此叫归地，但前朝分崩离析之后，归地就成了三不管地带。）以牧羊为生，加上当地猎户猎狼，牧民驱狼之风盛行，狼早就销声匿迹了。如果她的驯狼术是在关外习得的，那她就不是归地人，只有北磐的大漠，才有狼！”

“就是！之前她给我们疗伤时，我隐约看到她的右上臂有一个刺青图腾，中原除了囚犯，没有刺青的习俗，你敢挽起袖子，自证你的清白吗？”

“我……我”知若哑口无言，这说的一桩桩一件件，自己都没办法解释。

“你敢吗？你现在就挽起袖子，给大家伙儿看看啊”

知若失魂落魄，但还是慢慢掀起了右边的袖子，终究是瞒不住了。

“是狼！居然是狼”

“这是北磐王族的徽记，传言只有接受过北磐的信仰神灵长生天的祝福仪式之王室血脉才有资格纹上狼图腾，你是北磐王族的人！”

“我……我不是”知若一步步后退。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先冷静，听知若说。”钱昭帮知若申辩。

“我……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知若失魂落魄。

“近二十年，天门关内外没有什么战火，她却说她是少时遭遇的兵乱。这细数起来，只可能是十八年前北磐王廷的内乱，当时的三王子右贤王造反，带着叛军攻入王廷，斩杀老狼主、太子和二王子左贤王，你又有狼图腾，你就是当年从北磐王廷逃出来的余孽！”

“即便知若是北磐人，她那时候年级尚幼，这一切与她无关……”钱昭见知若已经无力争辩，但还是想要稳住局面。

“钱都尉，你到现在还在维护这个妖女！从前朝到现在，中原多少百姓死在了北磐人的手里，一个王朝因为北磐分崩离析，我们的祖辈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离开了居住百年的祖地，你祖上也是因为抗击北磐，收复失地有功，才得到封荫，你居然还在包庇她！”

争吵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喊，“滚出去！北磐妖女滚出使团！”，这一句话就像是点燃导火索的火引，瞬间就点燃了整个使团的怒火，越来越多人跟着喊。知若看着眼前这一个个昔日和蔼友善、亲如一家的使团诸人，觉得很陌生，自己明明，也没有伤害过他们，甚至他们中的很多人，是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对自己……

群情激奋，钱昭很是为难，一边是兄弟，一边是至爱。知若看着她，眼泪滴落下来，他是使团里的领队人，他不可以因为自己把大家对他的信任都丢掉。知若看着他，钱昭想向前，但昔日伙伴的声声指责，以及血淋淋的过往被残忍地揭开，知若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对着他摇了摇头，夺门而出，撞上了刚挤进人群的杨盈，杨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叫了一声“知若姐……”，看着知若离开了客栈。

杨盈听完院内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很生气：“你们糊涂，宣女使是皇后娘娘亲指，章相和宁堂主首肯才进入的使团，怎么可能是细作！谁胆敢质疑娘娘、章相和宁堂主？

礼王的威严，让刚才还激愤的众人，气焰消了一半，但还是有声音弱弱地说“可……可她是北磐人，这是事实……”

”我问问大家，知若姐一路走来，救了大家多少次，大家数得过来吗？如果她真的是细作，按他的医术，我们中间有多少人能走到这里。即便她是北磐人，她也无心伤害使团，伤害大家，知若姐不是我们的敌人，她是我们的家人。”小公主已经把恩威并施的要领掌握得炉火纯青了，有理有据，使团众人这才冷静下来。杨盈给钱昭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快去追知若，钱昭点头，追出客栈。

找了好久，钱昭才在客栈几里外的湖边找到知若。从没看过她这么失落的样子，眼泪像是掉了线的珍珠，落个不停。钱昭安静的站在她身后，知若感觉到她的靠近，又往前走了几步，转身，跟他拉开距离。

“他们说的都没错，我是北磐人。“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不仅出生在北磐，我的阿爹是北磐的太傅，我的阿娘是北磐部落王族以下最尊贵的祭司，我从小就和北磐的王子王姬们一起长大，北磐老狼主很疼爱我，甚至想把我指婚给他的中宫嫡孙做王妃。”知若终于鼓起勇气，跟她讲自己的身世。

“我那天还说，要追随自己的内心，无论生死都要和你在一起。真是可笑，你出生抗击北磐的勋爵世家，我是北磐妖女，怎么可能？”知若哭着哭着，笑了一声，笑自己以往的幼稚，以为只要藏得住身份，只要安慰自己，便可以把那段记忆连同着北磐血统的标记，从自己的生命里永永远远地除去。

“我会跟皇后禀明情况，今天就会离开使团。关山路远，你们多保重。我们以后，就不见面了，我会自请回药王谷闭关，做守谷弟子。”知若抹了抹眼泪，她愿意成全钱昭的忠义礼孝，他不应该因为自己放弃他的坚守和原则，“遇到你，已经足够了，钱昭。”

钱昭再也听不下去，上前抱住知若，“你上次问我，我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想要告诉你，其实你问我的那天我就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我两次想说，你不是睡着了，就是喝醉了。”

知若想要挣脱他，但被钱昭紧紧圈着，挣脱不了，“你想清楚，钱昭，我不要，我不要你可怜我，说这些话安慰我！”

“不是，当然不是，我想的很清楚，”钱昭说了认识以来最长的一段话，”驯狼那天，你说是过往造就了宣知若。从始至终，而我爱的，想要守护的，就是宣知若，是想要悬壶济世的你，是想要游历天下的你，是无拘无束的你，是赤城坚定的你，而不是药王谷嫡传弟子，皇后贴身医女，亦或是北磐长孙储妃的身份。宣知若，我想的很清楚，等我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就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而且我需要你，从来都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知若再也忍不住，在钱昭怀里痛哭起来，钱昭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

良久，哭累了。两人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知若躺在钱昭的臂弯里。“但现在大家对我的怨恨未销，我不适合再回到使团，如果你们需要我，我在使团五里的范围内跟着大家。”知若说，说要回京是气话，娘娘的使命还没完成。

“不，你不能离开使团，”宁远舟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宁远舟、于十三循着钱昭留下的标记找到了两人，“我和十三回客栈后都听说了，我们已经查明原委，此事，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