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楹想到会忙，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忙！
不是说李同光，而是说她自己。
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家庭方和睦长久。李同光和杨盈也确实做到了，李同光不是在宫里，就是去城外，这国公府于现在的他而言和客栈没有区别。
而自从回来，携礼拜见、登门拜访、邀请赴宴的统统交给了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小时候看着皇嫂，身为皇后，明明不能摄政，却连半刻闲暇也要硬挤，后来看着如意姐天天奔走。直到现在当这些事情摆在面前，杨楹只想感慨一句：原来大人的世界这么繁忙！
杨楹之前在冷宫里长大，虽说吃穿用度都是极差的，可这些事情都是轮不到她来管的。
接待一两位来客，杨楹完全应付得来，可是当接待着这一位，后面又有拜帖不断地送进来，繁杂的关系网千丝万缕地开织，缠绕得杨楹大大的脑仁疼。
大半个月下来，杨楹从最开始的县主和郡主难分，到后里的姑侄辈分清清楚楚，私下里多是请教初月和邓霖。
邓霖是邓辉的外甥，李同光统领三军后，羽林军就分给登辉掌管，后来兼任朱衣卫左使，李同光亲自册封。
前来拜访的不乏一心攀附、见风使舵的人，杨楹或是见惯了权势的倾轧和蛀虫的深害，都提前了解了人品风评，再决定接见与否。
杨楹现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安都贵女妇人的典范，所以她一言一行代表了国公府的态度，也就是当今摄政王的态度。
回到安都，两人第一次平静地面对面坐下来吃饭，是在腊月初二。
“我赶着初一回来的，昨天监狱动乱，在吏部才耽搁了。”
“嗯”杨楹给李同光夹了菜到他的碟里。
“周边县城的安定，直接关乎到安都防卫，能在月初赶回来就已经很急了。”
“你要注意身体，自从回来就很少休息。”
杨楹忙碌，但归根到底在家，自由舒适些，李同光就不一样了，来回奔走，在外面有的时候还要风餐露宿。
杨楹不想当亡国人，可也不想当寡妇，她现在忙点无所谓，只怕万一哪一天突然收到李同光暴毙的消息。
不是杨楹妄自菲薄，而是她必须明白的一些事情，她贵为梧国公主，能和李同光结秦晋之好，不代表她就能够手握重权，能够和李同光平起平坐。
她是他的附庸。
自古男贵女贱，就算李同光能真正待她好，原谅杨楹前十多年的生活苦涩难咽，又以男子身份当过礼王，她深知权势和任人马首是瞻的滋味。
所以，她要的和李同光是一样的。这样的目标和眼界就决定了杨楹不会在定国公夫人的位置上庸庸碌碌。
更何况李同光能否真正待她好，还未可知。
杨楹像今天一样见到李同光的时间很少，却不会冷场，到不是有很多情谊诉讼，是两个人总是很有默契地会经常交谈一些能够连接在一起的话题。
比如说，朝中推行度田新制，就有手握巨大田产的高官前来拜会，杨楹就会知会李同光一声；再比如说，前些时日，户部侍郎家谢夫人带着自家女儿频频拜会，想着和杨楹义结金兰，李同光就会把谢家的门庭那些弯弯绕绕细细讲给她听。
李同光讲的很委婉：“谢氏和当年张侍郎的正妻顾氏关系很是不错，顾氏难产去世之后，纳了谢氏为妾，半年左右又把谢氏扶正了。”
杨楹那个时候也只是下巴磕在膝盖上，提溜着圆溜溜的眼睛，把头发捋顺到一侧。看着李同光，盯得李同光发毛。
杨楹的眼神李同光看不懂了，但是里面参杂着的嫌弃到是清清楚楚。
李同光直接就把被子盖到了她头上，灭了烛火，上床准备睡觉。
杨楹从被子里翻出来，又看在黑暗中盯着李同光，李同光闭着眼睛说：“你有话就说。”
“你是怕我死的早是吗？”
“放心，你死的早不了。”
杨楹嘿嘿笑了笑，“我要是死得早，你也会再娶吗？”
李同光这回睁开了眼睛，“你说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睡觉。”
两个人默契地对感情避而不谈，毕竟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她为梧国，他为权势。
经合县一战，杨楹虽是女子，却敢亲自到前线督战勉军，这份魄力与义气，给予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勇气，面对着安都豪门贵族铺面而来的压力。
除却恭维攀附、除却友好结交，有一些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看着杨楹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便蹬鼻子上脸的也大有人在。
可杨楹已经不是那个冷宫里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孩子了。
大部分的不恭，杨楹一个眼神扫过去，滋事者也就知道消停；而语句里夹枪带棒的，杨楹从来不惯着，要不然还真以为她好欺负，她可是连摄政王都敢怼的。
“听闻梧国宫中景盛，各位公主王子宫中都有精心培育的银杉，我们姐妹虽在安都见过不少名贵植株，却不知银杉何样，夫人可否为我们解惑？”
说这话的是顾侍郎的正妻，成婚多年，年岁长杨楹十多有余，现在坐在杨楹左下首。
“叶若粗针，光彩照之，时泛银光，故名银杉，其香青涩，其材坚硬。”杨楹为她娓娓道来。
“但多生于高山雾岭，早些年梧国先帝移栽过数株，但后来长势不佳，便移栽而回，待我时已不得见。”
杨楹尊老的心还是有的。
有些戏一唱一和，才有看头。
“冷宫也有吗？”这句话落地，在座的各位统统噤声。
这话出自一位刚出阁的小娘子口中，那小娘子继续说道：“该不是冷宫中没有吧！”
侍郎夫人垂眸侧首，取茶啜饮，作壁上观，杨楹反应过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
杨楹坐到车上的时候，青釉小心翼翼地跪在毯子上，把新换手炉递进她手里，提醒道“夫人，今晚国公会回来的。”
国公长，国公短，多大的年岁天天称国公。
她肘撑着软枕，按压着一侧的太阳穴，窗户和门框新换的厚帘子压了光线，马车内有些昏暗，轻抬眼睑瞟了低着头捏腿的青釉一眼。
“知道。”
不出意外的，李同光回来得又晚了，杨楹也没有特别热络地迎上去。
两人一直是这个样子，如果李同光提前传话不回来吃了，杨楹就不等他；传话了的话，不管多晚，杨楹都会等。
现在两人并肩坐一席，零零散散地闲聊着些。
一直到用餐过后下人端着茶水来漱口。
杨楹用帕子轻轻擦去水渍，开口，“我今天骂了翼王的幺女。”
李同光抬头看了她一眼，轻挑眉，“还以为你转性了，这么长时间看你平顺得很。”
“是很长时间没跟你吵架的原因吗？”
李同光不置可否的歪了下头，“怎么个事今天？”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知道和你说是两码事。”下人上前收拾餐桌。
“想让我说什么？道歉？认错”
所有下人都已经退下了，炭火烧的正旺，两个人身上像镀了层金光。
杨楹心里绷起来一根弦，有些倔强地微微扬起了下巴。
“我想让你说，以后不参加这样的宴会了。”
“没必要强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他为她续满茶盏，推到她面前“你是国公府的夫人，你可以做很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拒绝你不想做的事。”
“这个身份给你的从来不只是枷锁。”
杨楹审视着李同光，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平视着。
烛火摇曳，她在他的双眸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她莞尔一笑，回应了一声好，随后兀自起身出去了，留下李同光在案几的一侧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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