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深渊

闹了一场李燃不需要继续送汤了。

平静的湖面丢入一个石子，溅起水花，晕开波澜，转而平静。

随口说出的话，就像是把钉子硬生生砸进木头里头，就算事后拔掉，木板上也免不了一道永远填不平的疤痕。

李燃也没与沈耀一同上下学了，一切照旧。

学校，免不了会碰到，必经之路，互不打招呼，擦身而过，赵晴晴略带怒气瞪了眼骂沈耀“小儿麻痹”的程雨杉。

这天下午，下课铃响了，周五无需上晚自习，同学们收拾完书包，结伴回家，沈耀不慌不忙收拾着课本，赵晴晴三人在等他。

　　“耀哥，今天周五，咱们几个一起去聚餐，庆祝你生日怎么样？”

沈耀将最后一本书放入书包，背在背上，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答应：“行，你们选地方，我请客。”

“你生日，哪能你请客，我请。”

葛星辰和陶涛在讨论今天晚上先做哪一门作业，沈耀抿唇一言不发，跟在他们身后听着。

在校门口，沈耀瞥见了一辆颇为眼熟的车辆，车窗微微敞开，一只手臂伸了出来，挥动了一下。这一幕让沈耀感到些许惊讶，但掩藏不住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母亲，记得他的生日了？所以来接他了？

“我妈来了，你们先去吃吧，多少钱，发我，我买单。”

他与同伴们分散，独自伫立在车门前，心中犹豫不决。

尽管内心欣喜若狂，但他竭力抑制这份激动，缓缓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稳稳落座，熟练地扣紧了安全带。

但他没等到母亲的生日快乐，车里的气压有些沉重压抑，沈耀眉宇间的欣喜瞬间殆尽，他低下头，自嘲，他怎敢奢望母亲是真的想给予他关怀。

“你今天不用去接亮亮了吗？”沈耀撇了眼母亲的脸色，小心翼翼问。

亮亮是他的弟弟，平日这个时间，母亲都会准时到达他的幼儿园门口。

虽然是亲弟弟，但沈耀对他的感情淡淡的，谈不上多亲近。

他不过是父母炫耀的资本，父亲的豪车，母亲的包罢了，耀，不是耀眼，而是炫耀，而沈亮，是父母偏爱的。

　　“帮我输个地址。”

他的妈妈对他有着一种扭曲的执念。

在她眼里，他并非单纯的儿子，而是挽留丈夫，稳固婚姻的一枚棋子，一件武器，这份所谓的母爱，掺杂了太多复杂而浑浊的动机。

以至于他困惑不已，分辨不清其中哪些是真挚的母爱，哪些又是彻头彻尾的利用。

他就像一枚棋子，以优秀的成绩有力地向外界展示了父母在教育领域的卓越成就。

在外界眼中，这个家庭似乎完美无瑕，父亲事业蒸蒸日上，母亲勤劳持家，长子成绩常年稳居第一，幼子乖巧懂事，兄友弟恭，让人艳羡家庭教育之成功。

然而，实际上，这个看似坚固和谐的家庭，实则早已支离破碎，一触即溃。

他想，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好好的家，却被这么糟蹋？

为什么父亲三番五次出轨，迟迟没有离婚？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们顾及着颜面，不愿撕扯闹得不好看，不敢让外界看出他们的真实。

可是，今天是他十八的生日，他不想当枪，任由他人指挥，不想独自面对这些肮脏事，不想独自面对这个破碎的家，揭开家的真实。

“你上去问问你爸，今天你过生日，问他回来吗？”

“可以不去吗？”生日，沈耀唯一的愿望。

　　他不想，不想在自己十八岁生日这天。

沈母为他整饬衣领，显而易见，明确且坚决，不容许他拒绝。

脚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的走向电梯，按下上楼键，等待着电梯的下来。

门外，沈耀麻木的听着里面的嬉笑，父亲友人的调侃，不是同路人，又怎会成为好友，恶心至极，他不受控制扣住手腕，没有知觉般，鲜血淋漓，没有疼痛，只有畅快。

　　这一次，没人发现。

沈耀没有敲门，没有进去，蹲下麻木的掰断了门口的高跟鞋，耳边尽是屋内的话语，下楼拉开车门，母亲第一句话是。

　　“你爸怎么说？看到那女的了吗？多大，长得怎么样？干什么的？”

“弹钢琴的，二十左右。”沈耀眉眼疲倦，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

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不出生。

　　“你爸够可以的，越找越小了。”沈母庆幸道：“我去物业问过了，这个房子是租的，不是买的，你爸还不算太蠢，信不信......”

“回家吧，我饿了。”沈耀平静打断母亲的话，看向窗外，脱力般的靠在车窗。

家里布置了生日场景，明明是沈耀的生日，屏幕上播放的却是沈母与沈亮的日常记录，墙壁上贴的是弟弟的画，到处，都是弟弟的玩具。

可笑啊，连他的视频，都找不出几个可以播放。

他就像杂物间里那一堆无人问津的奖杯，偶尔才被人瞥上一眼。

时针一点点走着，沈亮年纪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母亲坐在沙发上，三人等待着迟迟未归的父亲，沈耀坐在桌前，面前蛋糕上一家四口的摆件，多么的可笑。

桌上的手机亮了，是赵晴晴发来的——大寿星，生日快乐，还有一句——要吃长寿面哦，你的生日礼物给你画好了，明天给你，早点休息。

手机再次响了，是葛星辰，陶涛发来的——耀哥，生日快乐。

每年，沈耀生日，他们四个都是一起过，赵晴晴都会亲自画一副他的画像，每年画的场面都不同，葛星辰不准备礼物，但他会买单，陶涛会买生日蛋糕。

礼物本来都是打算今天吃完生日饭给的，谁也没想到沈母来校门接他了，打断了他们今年的计划，几人还想着，沈耀今年成年，吃完饭去搞场活动。

终于，父亲风尘仆仆地踏进了家门，那桌饭菜早已凉得透心儿凉，沈耀的生日也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了。

沈耀的眼眸却突然亮了起来，像星辰点亮夜空般闪着光芒。

可叹的是，爸妈的眼里似乎只装得下“第一”的光环，却时常忽略了身边这个简单快乐、渴望被看见的他。

他期待父亲，渴望父亲的祝福，到底，内心深处还是期待着亲情，没有得到爱的孩子，是永远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得到爱的时机，可，父亲不记得他的生日了。

“怎么还不睡？”父亲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全然没看到家里布置的一切。

沈父说明天让助理去买生日礼物，每年都是如此，生日礼物是过场，沈耀全然不抱希望了。

沈耀出言道谢，打断了父母的争执，他拿出成绩，推到沈父面前，试图想让父亲开心，父亲却说。

　　“语文132，还有上升的空间。”

“耀耀，我希望你能成为专一，诚实，不撒谎的好孩子。”

沈母含沙射影，沈父的不在意，让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

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他缓缓起身，拿起切蛋糕的刀，切掉了父亲，家庭的顶梁柱，母亲和弟弟，家庭的后盾，再狠狠砍向自己。

这个家，就跟蛋糕顶上的小人儿似的，轻轻一碰就趴下，颤巍巍的，弱不禁风，哪经得起半点风吹草动哦。

他的眼神呆滞无光，像极了被线牵扯的木偶，动作生硬无比。

眼眶里泪花翻滚，却倔强地不肯滑落一滴。

他把切蛋糕的刀，丢下，笑了。

　　这一刻，是深渊。

那天，是沈耀的生日，也是李燃十九岁的生日。

房间里，祖孙共享着温馨的时光，仅有一块小蛋糕和一碗长寿面作为庆祝生日的食物，却足以比得上任何豪华大餐。

这份亲情，比任何财富都更为珍贵。

　　无需多言，却能让人体会。

　　而宽大的客厅，满桌的饭菜，精致的蛋糕，腐朽不堪。

　　鲜明的对比。

　　有人生活在光亮，周围都是亮的，唯独，自己是黑的，有人生活在黑暗里，周围都是黑的，唯独自己是亮的。

这昏暗的杂物间，活脱脱是个常年摸不着光亮的老鼠窝。

沈耀看着自己手腕流淌的鲜红血液，仿佛失去了痛感，他近乎自虐地继续割着，那股难以名状的愉悦悄然浮现在紧皱的眉宇之间。

突兀的光亮照进的杂物间。

谁会来？

“沈，沈耀？”语气中带着试探。

不是父母的声音，而是——李燃。

沈耀心中始终捂得严严实实、无人能探知的秘密，竟面临曝光的危机，随时都可能被人无情揭开。

惊慌瞬间笼罩了他，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试图遮挡那刺入室内的光线，似乎连这一点微弱的光明都可能照亮他极力隐藏的秘密。

李燃往前跨了一步，手电筒往他手上照了照。

“在众人眼中光芒四射，稳坐年级头把交椅的沈耀，暗地里竟也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李燃微微俯身，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赵晴晴知道你的另一面吗？”

“你想做什么？”沈耀没打算接他的纸，把美工刀收入囊中，丢在地上。

李燃压根没想过把这事抖搂出去，但他看不惯沈耀对禹洋那副做派。

“被人抓住把柄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李燃直起身：“晚安。”

沈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顺势将他牢牢抵在墙边。

“李燃，你给我听好了，要是让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事，咱俩可就没法善了！”

“沈耀，我没你这么无聊，先是煽动一场无趣的霸凌，后毁我电脑！”

“李燃，你高尚到哪里去！”沈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话语中满是怒气：“开学那天，报出你的大名，就有人吓得腿软，号称校霸的你，平日里欺负人的勾当恐怕也没少干吧！”

“我虽不是啥道德模范，可你呢，外表光鲜，成绩出众，是老师们捧在手心的乖乖优等生，但要是有谁不留神揭了你那鲜为人知的一面，沈叔叔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形象瞬间崩塌。”李燃渐渐逼近：“你说，他们会怎么看待你？”

“威胁我？”

“陈述事实。”

“好啊，大不了鱼死网破，谁能笑到最后。”

李燃静静的看着他，突然笑了：“沈耀，你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