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禹洋

我就知道，沈耀不是省油的灯。

放榜日当天中午，陶涛一如既往地邀请我一起吃饭，一切好好的，除了我和其他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外，我也算是慢慢融入了他们小团体。

吃饭的时候，意外没有座位了，陶涛并不太想跟沈耀直接坐一起，偶像和兄弟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虽然一口一个耀哥叫的风光，但沈耀第一的头衔如果给其他人，陶涛一样会去巴结，人心就是这么现实。

沈耀心里清楚地很，所谓的朋友也不过是靠第一名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它，他们都不会留在自己身边，也许赵晴晴也一样，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我，那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也许我和这些朋友不一样，我不会因为他没了第一名头衔而疏远。

但那也只是沈耀的想象罢了。

我边吃边玩着手机，今天是周四了，我给游戏群的兄弟们发着消息，我说明天晚上回家就能开电脑，到时候再和各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坐牢。

阿斯代伦也是厉害，他远在美国，妥妥夜猫子一个，中国与美国正好差十二个小时，这货凌晨十二点天天在线，他说学医是很苦，但不至于熬不起这点夜，精彩的夜生活刚开始不是吗？

他在群里异常活跃，说着说着便艾特了一下小狐狸。

阿斯代伦Hey！Little Fox, do you want to play the game on the weekend? I heard you're new player too.（小狐狸，周末一起玩游戏吗，听说你也是新人。）

群里消息不断，却唯独不见小狐狸回复阿斯代伦，好一阵子，才在一群消息中跳出一句，是小狐狸发的。

沈耀OK.

阿斯代伦Let's play on a weekend night, when I'm in the morning in America.（周末晚上一起玩吧，美国这边正好是早上。）

沈耀OK.

小狐狸说的很简短，他不像其他新人玩家那般非常想要了解这款游戏，感觉本质上没太大的兴趣。

沈耀坐我对面，他快速发了两条消息，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然而我们根本没人注意他的表现，他的动作也很轻微，再说了中午玩手机太正常不过了。

他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发现我只顾低头吃饭和打字，便放下戒备心，又在群里发送一条。

沈耀周末见。

匆匆回复了一下消息后，他抬起头，吃一口饭，他吃的非常快，时间对他来说如同金钱，就连吃饭也要严格打卡。

可他特意抬头看我一眼的神情被坐在身旁的赵晴晴瞅了个正着，真的不能怪女生的第六感，赵晴晴愈发觉得沈耀关注我的频率比曾经更高，也更加大胆，至少她从未看见沈耀观察其他女生时会显得做贼心虚，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沈耀的一切小心思都藏的天衣无缝，可他忽略了如此关照他的赵晴晴，赵晴晴和他做了两年的同学和朋友，她了解沈耀，甚至是他的黑暗面。

当然，她不知道沈耀自残和抑郁，唯独他的心理健康，赵晴晴并未摸透。

估计她也没想过这些，谁会把抑郁和年级第一挂钩呢。

赵晴晴撇撇嘴，尽管心里不是滋味，可她除了成绩怼我，别的真的从我身上挑不出毛病，嫉妒和不甘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太正常了，与其一直酸楚，不如想想如何夺回沈耀身旁的位置。

她不想被我替代，要知道，在我之前，沈耀身旁的女孩子只有赵晴晴，也只能有赵晴晴。

她不理解我到底和沈耀发生过什么，可她明白，沈耀对我的一言一行绝非出自报复心理，那就是关心，默默地关注。

赵晴晴太懂了，因为这就是她对沈耀的态度。

我卧槽！

我阿斯代伦！

我差点一口饭没喷出来，大叫了一声阿斯代伦的名字，他们纷纷被我怪诞行为吸引，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摆摆手道了个歉，就那一刹那，我被阿斯代伦发来的小视频逗笑了，我满怀笑意，脸上的笑藏不住，视线扫过大家，却与沈耀投来的目光撞个满怀。

有些尴尬，但这不能怪我，阿斯代伦这个逗比，大半夜不睡觉你知道他干嘛吗？给我打视频电话，然后直播如何跳舞，他说他要参加街舞，他根本不是跳舞的料子，却非要参赛，我开玩笑说还不如跳广场舞拿把扇子摇花手，他竟然真的听劝，特别认真地问我这些动作对不对。

沈耀看着我不停抖肩，控制不住笑意，老实说，他觉得我的笑比较亲切，其实都是心理作用罢了，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好感的时候，都会自带一层滤镜不是吗？

可惜，沈耀知道，我的笑不是对他笑的，是阿斯代伦。

陶涛君哥，啥东西，笑的这么开心？

我我朋友，在跳广场舞，直播，特别精彩，笑死我了！

陶涛哪儿呢哪儿呢！

陶涛伸着脑袋就要过来看，他坐我旁边，我俩凑到一堆，笑得前翻后仰一般，赵晴晴有些无语，她警告我俩别这么放肆，跟俩神经质一样，周围的同学都看着呢。

我好看的呢。

说罢，我举起手机，把屏幕对准赵晴晴，阿斯代伦看见视频里的人变成另一个女生，他并没有觉得羞耻和尴尬，反而大说一句look at me！随后更是摇曳着手中的扇子翩翩起舞，模样滑稽极了。

赵晴晴本不想笑，可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她不好再说我和陶涛什么，因为阿斯代伦确实搞笑。

陶涛他是你男朋友吗？

我阿斯代伦？不不不，网上朋友。

陶涛我不信。

陶涛有些奸诈地投来目光，我耸耸肩，爱信不信喽，不过他长得也挺帅，就是老外的保质期太短了，中年就大变样，嘿嘿，如果年轻时能谈一个阿斯代伦这样的男生，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过，我是个颜狗，阿斯代伦这样的挺帅的不是吗？

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从未有人说过喜欢我，不管异性还是同性，就连玩笑话也不曾有，笑笑便罢了，没有人会喜欢小丑的，没有。

憧憬爱情，但也没那么渴望，世上本纯粹的爱情只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得不再现实，而纯粹的感情没有物质做基础，也注定不会长久，更何况青春期的荷尔蒙仅仅只是对爱情的懵懂罢了，谁能保证爱永远不会变质。

我没有这个命，一辈子就一次，我赌不起，也不愿去赌，更不明白人类为何如此向往爱情。

我想不通，爱情不就是把闺蜜换成了一个男生吗？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沈耀望着沉思的我，他知道，只要我很长一段时间保持沉默，便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他猜，我一定在想阿斯代伦吧，虽然仅仅一瞬撇到了视频通话中的阿斯代伦长什么样子，他不得不承认，阿斯代伦有一副好皮囊。

外国人都长得很好看不是吗？

沈耀猜测，我大概喜欢那一款的吧。

心里酸酸的，他不认可自己，他没有强大的内核来认可自己，他只会猜测多疑地去想，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要更加优秀，但是外貌是天生的，被评为校草的他竟然感到一丝自卑。

自卑他长得不如阿斯代伦。

沈耀不再偷偷瞅我，他低下头翻开一本书，企图用书去转移注意力，打消心中那些不自然的声音，可它们就像鬼魅一般缠着沈耀不放，捏着他的心脏，压抑般地难受，这份酸楚一直维持到其他人吃完饭。

回教室的路上，我才和阿斯代伦挂断电话，沈耀和赵晴晴走在前面，他习惯性双手揣兜，可仍然无法规避掉我和阿斯代伦没完没了地聊天声音，还有陶涛在一旁起哄。

刺耳，太烦躁了。

沈耀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好让自己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平淡，也是那一瞬间，让沈耀心慌，他害怕了，他担忧着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是不是，喜欢上同桌了……

喜欢，他好像没喜欢过任何人，可这份酸楚久久不去，还有时不时在意她的目光和想法，甚至想主动和她交朋友，沈耀那么聪明，他意识到了，自己压抑不住的那些在意，就是喜欢啊……

不可能，他沈耀怎么可能喜欢上任何人……不可能的……

他揣在兜里的手紧紧握拳，他不安焦虑，步子有些漂浮，没有往常走地那般平稳。

“禹洋！漏屎的男孩！”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禹洋，嘲笑声唤回沈耀的思绪，他看见禹洋独自蹲在一棵树下，特别狼狈地捡着散落在地的书籍。

沈耀停了下来，心中的难受加上一直未报的仇恨，让沈耀做了一个荒谬的决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禹洋，但那么在意理解他的赵晴晴反应过来了，她知道，是时机报复禹洋了。

赵晴晴掏出手机，有时候她和沈耀之间出奇地默契，她招呼两声陶涛和葛星辰，淡淡瞟了我一眼，她不打算叫我，她信不过我，但这份苦力还得我做。

赵晴晴拿着我的手机，开录像录他就行了。

我嗯？

我眨巴眨巴双眼，我看见陶涛和葛星辰已经悄悄潜伏在那棵树后方，他们的目标是禹洋，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做，但我明白，他们想要报复禹洋。

我转过身去看着走向后方的沈耀，他背过身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我吞了一口口水，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到底帮还是不帮，帮了我也是霸凌者，不帮，恐怕我要成为受害者。

禹洋……对不住了，我不是你们班的，我已经半只脚融入了沈耀的小团体，尽管除了陶涛其他几个人也不太欢迎我的加入，可身为桃李2班的人，我别无选择。

这种事情，不能中立，我必须战队，如果中立下一个遭殃的还是我，我亲眼目睹或者知情他们的霸凌，不参与，他们会害怕我告诉老师，从而连我一块欺负。

我暗暗叹口气，表明装得若无其事，随后接过赵晴晴的手机，她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也许我笨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沈耀在我们身后默默注视着我俩的互动，他没想过我也会参与，但不难明白其中的缘由，我只想自保。

其实沈耀，是想有个人来阻止他的想法，这种行为不属于优等生不是吗？他以为我会站出来阻止，却没想到我选择共沉沦。

他自嘲地笑笑，明明是沈耀想这么做很久了，如果怪我不去阻止他，凭什么呢？我不过是他的同桌，没有义务去成为英雄不是吗？

可，我的网名不是蝙蝠侠吗？蝙蝠侠不是正义的吗？此刻的沈耀有太多疑问了，最终他还是选择淡然地看着赵晴晴他们仨报复禹洋，这也算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吧。

赵晴晴禹洋学长吧？

赵晴晴不愧是行动派，她简单和另外两个男生交流了一下之后，便走到禹洋面前，递给他一张贺卡，看上去乖巧极了。

禹洋也是个憨憨，他以为赵晴晴是来帮助他捡书的，心中还有些感动，他缓缓站起身，接过贺卡，小声说着谢谢，口吃中透露着一股羞涩感。

突然，陶涛和葛星辰从他身后冲过来，他们两面包抄住禹洋，一下子扯掉了他的外裤，露出里面的红裤衩。

“快看！红内裤！”

“哈哈哈哈！”

陶涛和葛星辰大笑着，他们畅快无比，这不过是玩笑罢了不是吗？更何况沈耀都不能忍的事情，他们帮个忙，也顺便看一场笑话何乐而不为呢？

禹洋窘迫万分，他提起裤子，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被我录下来了，其实我不是罪魁祸首，还有一些路过的同学也嘲笑着他，冲他扔石子，拍照着，羞愧和耻辱涌上禹洋的心头，他甚至忘记彻底拉上裤子，屁股后面掉着一半裤腰，红内裤仍然如此显眼。

禹洋吓坏了，虽然曾经他也受到过不同程度的霸凌，可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耻辱比揍他一顿出气更令他发抖。

禹洋狼狈地四处逃窜，甚至忘记掉落一地的书。

他踉踉跄跄往前跑，因为没有完全提上来裤子，裤腿拖着地，他一不小心被绊倒了，裤子刷拉一下又滑落下去，红色内裤再一次完整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每个人嘲讽他的表情如同魔鬼，没有几个人在那一刻具有良知，大多数良知都是后来醒悟的，扪心自问一下，遇到这种事情大多数人不是觉得好笑便是高高挂起迅速逃离现场，不想摊上事和吃瓜的人绝对占多数。

这是人性的常态，所以人们不喜欢出丑，因为出丑那一瞬间的善意，太少了。

沈耀冷冷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他面无表情，可心里痛快太多了，他终于报了仇，但仍然不够，尝到报复的甜头后，邪恶的念头在心底不断滋生，他还要继续报复，禹洋成为了沈耀的出气筒，所有所有不安和烦躁的情绪通通化为禹洋的痛苦。

只有他人的痛苦，才能缓解自身的痛苦不是吗？至少，沈耀不想永远一个人如此痛苦。

也没有人会理解他的痛苦。

我沉默地按下停止录制，将手机还给了赵晴晴，我一言不发，赵晴晴拿着手机跑去找沈耀，另外两个男生紧跟其后，他们围着沈耀，像是邀功一样，此刻的他们的嘴脸，无比令人厌恶。

其实我也差不多吧，不过小丑，是多变的，蝙蝠侠那样的英雄，永远不会是我。

我淡淡看着他们，也不想同他们一路了，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自保。

世上哪有那么多罪恶，如果自保成为一种罪恶，那么真正的罪恶算得上什么呢？

我不觉得自己有多惭愧，那一瞬间我仿佛摘掉了所有伪善的面具，是了，看热闹，为大家带来笑话是我的天赋和本能。

我微微一笑，没有一丝感情的笑，只觉得好笑便笑了，随后转过身独自离开了现场。

沈耀不语，他只是淡淡点头，没有夸赞大家一句你们做的好，他知道欺负同学不对，但他已经控制不住那份想要霸凌的心思了。

要怪，就怪他禹洋自己，要让沈耀出丑吧。

赵晴晴他们围着沈耀，把我刚才录下来的视频递给他看，并且邀功一般说着下次有机会请他们吃饭。

真恶心。

沈耀看着禹洋出丑的视频，不知道觉得红内裤恶心，还是他所谓的三个朋友此刻的嘴脸叫人恶心至极。

其实沈耀也恶心不是吗？

他望着我那冷漠的笑容，离去的背影，他知道，一切都搞砸了。

沈耀一直以来想要拉进的距离，想要结交的那份善心，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切的，都没有了。

所有的所有，在他做出那份举动之后，都会化为乌有。

后悔吗？

也没有那般懊悔。

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