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的触碰

我们把空盘子端到洗手台旁，自己倒饭，食堂阿姨会来收拾。

“禹洋！禹洋！”

我听见一个食堂阿姨的高呼声，刚倒了食物的残渣，正往旁边一侧，一个胖大妈突然从我身后杀了出来般，原来倒残渣的旁边就是员工的门，我毫无防备，说实话，这阿姨真的马马虎虎的。

我猛地往后栽去，不是吧，又是这个熟悉的感觉？上次边晓晓也是这么撞我差点就后倒了！

我一只手快速把盘子扔在回收桌上，手一下子撑住盘子，撑在食物残渣上，弄了一手的油，本来差不多稳住身子了，另一只手臂却突然被谁拉了一下。

是沈耀。

他拉住我的臂膀，他以为我会摔倒，所以拉住了。

尽管夏天我穿着外套，但学校的外套并不厚，薄薄的一层，沈耀抓住我臂膀的掌心传递来的温度，即使隔着外套也能清楚感知到。

但很快他便松开了手，只是瞅了我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绕到我身前，倒掉垃圾，将餐盘摆在一旁。

我盯着他淡定的侧颜，缓缓开口说了句谢谢。

我谢谢。

沈耀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随后他轻轻嗯一声。

沈耀嗯。

我叹口气，盯着掌心的油腻，只想叫八嘎，我向上撸了撸袖子，露出半截胳膊，走到洗手台旁就开始冲洗手上的油渍。

沈耀也过来了，他停了一下后还是选择了离我一个距离的水龙头，他打开水快速洗着手，身后传来先前撞我那胖阿姨的声音。

她急匆匆奔向一个扭扭捏捏的男生，并亲切叫着禹洋，我的禹洋嘞！

“洋洋嘞，你怎么来这么晚，妈给你留了好多饭菜，今天食堂都是好吃的饭，快来吃快来吃！”

“吃饱了才能继续学习的嘞！”

她笑的非常灿烂，从她和禹洋的亲密度来看，不难猜出这正是禹洋的妈妈。

只是她妈妈有一种病态的掌控欲，她对儿子的关心过于频繁，这样的关怀不会让人感到温暖，反而压抑，透不过气，至少禹洋面对妈妈是这样的感觉。

禹洋，那个在集会上漏屎的男生，让沈耀出丑的男生。

沈耀扭过头去盯着禹洋，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般，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他开着水不断冲洗早已干净的手，狠狠揉搓着手，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一样，手背都被搓得通红也依旧不肯停下。

许是察觉到我一直盯着他看，沈耀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不过幸好，是我看见了他的不对劲和失态。

他一言不发，只是回瞪我，就那样平淡冷静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微微抬眉，不理解他的做法，大概几秒之后，沈耀移开了目光，他关闭水龙头，甩了甩手。

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很自然地接了过去，也没说一声谢谢。

切，能不能有点礼貌。

罢了，看在他刚才好心拉我一把的份上，不计较了，不过他拉不拉我我都摔不了。

赵晴晴他们在食堂门口等候着，我跟在沈耀身后，路过禹洋和他妈妈的时候，我发现禹洋自闭不是没有道理，她妈妈一个劲儿地念叨，什么都帮他安排好了，时不时说一句你还小你要听妈妈的话，妈妈绝对没错，什么你记得一定要接妈妈的电话，一会儿又跳频道说着妈妈很辛苦啊，为了让你考大学，你今年考不上好大学明年就继续！就复读了两年吗！

禹洋懦弱的性格让他无法反驳妈妈，他很急，他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一点面子，他耸起肩，拼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手死死憋住衣摆，焦虑不安，恐惧，他的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不知道是被妈妈吓到了还是天气太热。

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想要说话却说不出一句，最后还是被妈妈推推搡搡地拉走了。

他妈妈这种做法，是个正常人都会有意见，没教养，大声呼叫，控制欲极强，显得禹洋跟个弱智一样什么都做不好，更不会独立照顾自己，这种对妈妈的刻板印象自然而然会转移到禹洋身上，谁也不喜欢跟妈宝男玩不是吗？

可禹洋真的是妈宝男吗？他不是，他只是没有办法自己做主，更没有办法独立，只要他妈妈还围绕在他身边一天，他永远都是那个三岁长不大的幼儿。

真的很侮辱一个成年人的智商和心灵，听他妈妈说他复读了两年，高中这样的压力，多来半年都是要命的。

有点小小的同情禹洋，但先前沈耀打量禹洋的神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同我一样，狩猎者。

沈耀盯上禹洋了。

不难想象为什么，因为出丑的事情，我就知道，沈耀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表现的那般优等生，黑暗的心理注定他的想法不会豁达，如果他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就不会轻易抑郁了不是吗？

我同样也庆幸，自己保守了他的秘密，帮他维护着秘密，否则他就会盯上我，我的未来一定不好过，除非，把他……

我赶紧拍拍脸颊，想多了，想远了啊，收收收！

一想到死亡有关的话题，我再次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两具尸体，一模一样的死亡姿势，谁会对两个人都下手，还是说凶手认错了人，可不对啊，认错人为什么两个都杀了，莫非凶手行凶的时候发现是两个人，便一起杀了以绝后患吗？

我实在想不明白，但很明显最近我无法再次靠近凶案现场了，罗叔已经严重警告我不允许参与金丝雀命案了，如今两张Joker扑克牌，大王和小王齐聚，这绝对没有表明看上去仅仅是凶杀案这么简单。

搞不好，和当年的事情有关，罗叔害怕当年郑倩案，他只是有这种错觉，但不明白为啥留下卡牌的人要带上我一起玩。

当然，和什么有关的事情罗叔没告诉我，他只是叫我留意身边是否有可疑人士，要及时避开或者报警。

陶涛快点呀君哥！快回去学习啦！

陶涛大声呼叫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跑上去和他一起走，沈耀见我来了，便转过头去率先离开了。

沈耀抬手盯着表盘看，他在观察流逝的时间，他面对我的方向，就这么一直盯着手表心中默数，直到余光瞥见我终于肯挪动的身影。

沈耀知道，我又在想事情了，他已经熟悉了我这种突如其来的与世隔绝，我想事情的时候特别投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非常棒不是吗？可沈耀的自我世界已经一片漆黑，除了学习没有花草树木或者太阳，在黑暗里行走，在黑暗里学习，是了，这很沈耀。

沈耀是那种，即使死了，尸体也能爬起来上学打卡。

我不喜欢教室封闭的环境，一回教室，大家纷纷自觉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太压抑了，明明是午休，没人聊天，更没有人睡觉，每次睡觉都显得自己格格不入的。

我做了个决定，以后不管学习还是偷摸玩游戏，午休的时候都跑天台去，那里自由地多。

不过夏天热也是真的，但至少自由，热点值了。

于是我挑选了几个课本就跑到天台，沈耀一开始就没回教室，他回到教学楼后说要去问老师问题便离开了。

我站在天台上，楼顶的风光真不错啊！

我眺望远方，看不见一望无际的远方，远方都是高楼大厦，说实话，这样的风景还是会让我觉得被束缚着，但比教室还是好太多。

啥时候能回草原啊！想念望不到尽头的一片绿，草原奔跑的骏马，慵懒的羊群在吃草，还有我躺在草地上，牧羊犬围绕我跳着。

牧羊犬……我的牧羊犬早就死了不是吗？

被我亲手杀了。

但那纯属意外，你要说我有多心痛，也没有，多懊悔，也没有，好像它的死对我而言冲击力没那么大，尽管它曾是我的救命恩人。

红色风暴，我的牧羊犬死的时候，我好像……挺冷漠的，那时候的我无法共情死亡，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就对了。

这算不算情感缺失呢？

但现在自己，学了好多情感，伤心，难过，愤怒就不说了，更多的是温和，怜悯。

现在的我，能共情的。

我趴在栏杆上，望着教学楼下来回穿梭的学生们，有走路都在读书的，也有疯打的，当然少不了小情侣偷摸着约会。

不得不说，天台是个抓早恋的好地方，站得高，看得远。

沈耀推开天台的门，一抹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是我，他没想到我也来了，可他没看见我带的笔记本电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书。

他看见夏日热浪的风吹过，面前女孩长发飘飘的背影有些触人心弦，尽管长发有些杂乱无章，但并不影响那种意境，沈耀只是觉得同桌的头发太长了点不是吗，也许盘起来或者扎起来会更有精神更好看吧。

他不说话，关上门，动作很轻，至少沉浸在想象中的我没注意到身后来人了。

沈耀抱着课本踌躇了一下，徘徊几步后，选择走向我，他坐在离我不远处，大概两米的距离。

见他不动声色地坐下了，我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背依旧挺拔，沈耀盘腿而坐，他捧着习题册，也不拿笔，上面的习题没有做过，但沈耀也不太需要笔来算，都是基础的题目，老师推荐他最近巩固一下基础。

我也不再眺望远方，也坐了下来，我没有挪动位置，依旧保持了彼此两米的距离。

我弯起膝盖，将政治书摊在大腿上，拿出笔开始勾画一些我自己认为的重点，并一字一句地进行背诵，我小声背着，沈耀听的见，但不影响他。

他的定力很强的，况且他可以一心二用不是吗？

整个中午，即使有些炎热，至少晒得我口干舌燥，幸亏明智带了水上来，加上我又不停地小声背书，嗓子都有些哑了。

于是我把书扣过来，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些要点，转变为默背状态。

沈耀听从了我上次的意见，中午正是烈阳高照，天台太热了，带杯水上来很合理。

他看书看的很快，物化生的基础知识他很多都已经牢牢掌握，所以过一遍很快，也不需要像我一样背出声。

终于，他看完了高一的物化生所有的基础知识点，习惯性抬手看一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上课。

他的余光好像注意到我很久没有动静了，声音也歇停了至少十分钟。

沈耀下意识看向身旁，两米开外我的侧影，他的目光从我扣在大腿上的政治书缓缓移向我的面庞，果不其然，我睡着了。

他没有打算叫醒我，就这么盯着我的面庞，风拂过我脸颊上贴着的头发，长发微微飘逸的模样却让沈耀记在了脑海里。

那一瞬间，闹腾，有些癫狂的同桌，如此安静地背靠在栏杆上，头微微往沈耀坐着的方向侧偏，风拂过她的脸颊，虽然有些热浪滚滚，但还是带动着散乱的长发轻轻在风中起舞，女孩弯着腿，双手盖在课本上，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

恐怕连沈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是的，不是冷笑，是正常的笑容。

沈耀在想，大热天的她一定要穿两件衣服吗？脱掉外套就没有那么热了。

可他明白，我为何穿着外套，他的眼睛也很敏锐，他知道我是为了盖住手臂凸显的肌肉，明明是一种健康美却要把它遮住，他只能想到曾经的我一定因为遭遇过嘲笑吧。

他中午捏住我臂膀的时候，即使隔着外套也能感受到我那一瞬间紧绷的肌肉，力度和硬度，他想，我能掰断一只笔，力气一定不小。

回想着中午不经意间的触碰，他为啥要伸出手拉一下我呢？好像是本能吧，下意识的反应，是出于好心人的帮助罢了。

只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触碰女孩子，虽然有时候他和和赵晴晴的互动会导致他不小心碰到赵晴晴的手或臂膀，但这种感觉不一样。

他不自觉地捏紧掌心，又来了，每次想要自残的时候，就是这种莫名和接憧而至的压力，焦虑，困惑和不解。

说实话，对于中午的事情，他不讨厌，也不抗拒。

什么感觉呢？

那时候的他，好像心脏跳动了一下，不是感到痛苦地跳动，是紧张，甚至有些心律不齐，虽然轻微，但他确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算是……心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