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之间的距离

恐怕连沈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居然第一次在班上生气了。

是的，他对我生气了，还记得那一声抬高分贝的闭嘴吗？他把压抑释放出来了，发泄在我身上，而这本也是我该承受的，因为自己嘴欠说他沈大小姐。

沈耀意外地忘却了隐忍，而是发泄，他没有选择自残，而是将愤怒释放出来。

他或许也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小的改变。

一天的课程很快便结束了，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再也没敢说一句话，除了同学问我一些零碎的事情，大多是好奇我能考多少分。

我如实说了，550分左右吧，他们都笑笑，自然明白我是个关系户了，不过有的同学仅仅哦了一声，有的则是挖苦我一番。

我和沈耀的课桌距离始终保持在了五厘米左右，他没打算拉回来，我也没打算拉拢课桌。

直到下课，赵晴晴叫了一声沈耀，我当时在想心理课上的事情，那副画，我后知后觉才发现我太天真了，午休的时候上网查了一下那个心理测试，树，房子，人都代表各种不同的含义。

而我自己画的那张画，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整体含义并不好，就像是，我是一个精神疾病很严重的患者。

中午查完之后就后悔了，我不能让桑老师看见我的画，我跑到她办公室，才发现她上午换了办公室，搬到另一个老教学楼的二楼去了。

当我跑到她新的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上着锁，还没有窗户让我翻进去，我真的很着急，我必须把那副画偷出来，至少也要换一个寓意好的画。

太糟糕了，早上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啥，怎么就偏偏忘了那是心理课，不是自由发挥美术课。

但愿桑老师不会翻阅，总之，我必须找个时间把画替换掉，我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正常。

我，只是想身为一个正常人，融入集体罢了。

至少要大家觉得我正常。

赵晴晴沈耀，今天自己回家还是陈叔叔来接你呢？

赵晴晴收拾好书包，晚自习下后都很晚了，班上的同学很快全走出了教室，他们井然有序，离开地也非常快，甚至懒得彼此之间说句再见，不过沈耀还要自己回去吗？是不是住的比较近呢？

沈耀自己回去。

沈耀沉默半晌，不管陈叔叔来接还是自己走，至少他妈妈都不会来接他不是吗？

他妈妈心里只有亮亮，那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弟弟。

想到这，沈耀的心狠狠刺痛一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那么关照弟弟，对自己的关心却丝毫没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似乎小学就开始了吧……

原来自己在这样压抑，黑暗的家里，活了这么久吗……可是弟弟和自己有什么不同，沈耀成绩又那么好，从小就非常懂事，他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弟弟一点？

到底为何，妈妈永远只会看见弟弟……

他掐着大腿上的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赵晴晴那好吧，我等你，我们一起去校门口。

赵晴晴说她妈妈来接她了今天，这句话像匕首一般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罢了，也不差这一刀。

赵晴晴真是学习狂魔，她等着沈耀收拾书包的过程中，便翻开英语书在那里背单词。

我在心里暗自感慨，学霸们的世界我不懂，我不敢再多吐槽一句，我怕沈耀又生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原谅我没有。

但他的警告我牢牢记住了，我不会给他找麻烦的，我以后也不会再说话了。

一定把嘴闭上。

说罢，我自导自演起来，悄悄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顺便拉上书包，我收拾好了，准备放学喽。

想着爸妈今天都来接我，别提多开心了，据说罗叔叔也来了，爸妈好像说我能进桃李2班多亏罗叔叔拖的关系。

罗叔叔，优秀的警察，他当警察十几年，破了无数案子，为好多人讨回公道，却一直不升官，他说他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警察，为民除害，还好人一个公道，正义。

他真的是我的偶像，小时候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牢记于心，想到罗叔叔也来了，我再也藏不住笑意，一个激灵，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抽到了课桌边沿，我的桌子的一个桌角就这样碰到了沈耀的桌子。

尴尬。

沈耀收拾一半书包，他的桌子被我的桌子撞了一下，动静声让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敢道歉，他说了不想找麻烦就闭嘴，我不想找麻烦，所以我不能说话。

很难受，可为了未来我可以忍。

我局促地把桌子拉了回来，拉开彼此桌子之间的距离，撇撇嘴，正准备悄悄撤退，沈耀突然把书重重地往桌子上一剁，给我吓得猛地哆嗦一下，赵晴晴被声音吸引，她不明觉厉地看着我们。

赵晴晴发生什么了吗沈耀？

沈耀…没什么。

赵晴晴那你收拾好了吗？

然而沈耀没理她，而是死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老实说，他这样我很难受，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他了，是因为撞了他的桌子吗？

可是他不是不让我再说一句话了吗……

我有些为难又委屈的表情被沈耀看得一清二楚，他更生气了，他压抑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虽然曾经他也时常愤怒失望，但今天的怒火稍微有一点点区别。

说不上来什么区别，总之怒火槽一直在蹦迪。

我有些害怕，我看他又瞪着我俩桌子间的缝隙，是不是想离开我更远一点呢？

我猜测着他的想法，于是在他的注视下又把我的桌子往外拉了一下。

沈耀冷笑出了声，他站起身，快速把书装进书包后，头也不回地往教室外走去。

赵晴晴诶？沈耀！等等我！

赵晴晴马不停蹄地背上书包，手里还拿着英语书，走的时候不忘念上两句。

赵晴晴喂，你最后走的时候麻烦把灯关一下。

等他俩离开教室，我才终于缓口气，真的很喜欢那一句话——

我啊？

不是，我不理解他，他情绪不稳定也就罢了，下午是我的错，可刚才桌子撞到了也需要生气吗？

不是沈耀你非要我闭嘴吗，我道歉你也让我闭嘴，我到底，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呢？你为啥非得跟我杠？你的秘密我一个没说，我今天还那么帮你，就因为一句吐槽沈大小姐，道歉失效，那些帮助全部一笔勾销。

我就像做了一百件好事的烂好人，最后一件没做好，连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从此变成恶人。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

我很委屈，明明那么努力去调整自己和沈耀的关系了，眼看着就好起来了，现在闹成这样……

今后的日子怎么办……要不要找赵晴晴私下商量一下，换个座位好了。

我叹口气，背上书包，把桌子整理一下，随后关上灯，拉过教室门，离开了。

赵晴晴你刚才怎么了？

沈耀什么也没有。

沈耀不想多说，赵晴晴见他没兴致，便默默陪着他一路走到校门口。

赵晴晴看见了妈妈，她冲沈耀挥手道别，沈耀只是淡淡点头。

沈耀生气，他生气的点可不是撞了他的桌子，而是拉开了桌子。

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厘米，她居然拉了足足十厘米，什么意思，嫌弃自己？

最可恶的是，她又拉了五厘米出去，课桌之间十五厘米的距离她看不见？眼睛是瞎的？

他沈耀讨厌别人挑战他指定的规则，五厘米就是他的规则。

或许沈耀心思太敏感了，他总是不自觉地放大一些生活中的小细节，然后画地为牢。

像拉开课桌之间的距离，距离越大越给他一种被嫌弃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想被抛下。

沈耀努力学习，一方面为了吸引父母，得到认可，另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只有站在最高处，才不会被人抛弃，他那么聪明不是吗？

沈耀等待着出租车，却看见她走出了校园，奔向父母还有一个大人。

看着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灿烂的微笑，那一瞬间沈耀好羡慕，甚至是嫉妒。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可是就是忍不住要去妒忌。

凭什么，所有人都过得比他好……

沈耀悄悄往后退去，直到退出路灯照亮的位置，他隐匿于阴影之下，却在阴影里望着远方那人走去路灯下，走去光明。

他不想被她看见，直到沈耀瞧着他们的车启动，离开了，消失在马路尽头。

沈耀这才敢重新站回路灯之下。

不知道等了多久，校门口的学生走的快差不多了，出租车终于抵达。

他家离学校远，他住在富人区，独栋别墅，家庭条件如此优渥，父母却不会每次都安排人来接送他。

下课的时候都十点多了，独自打车回去也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回家只会看见妈妈的身影，她总是待在客厅练瑜伽，而弟弟，永远早早被妈妈哄着入睡。

沈耀好像，从来没有这种待遇吧。

有谁，也能在睡前为他讲一次故事，又有谁，可以在他噩梦惊醒的时候，安慰着他继续入睡呢？

罢了，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沈耀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黑夜吞噬了一切，只有天边挂着的那一轮月光仍在发亮，照亮他回家的路。

他的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滑落脸颊，就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直到泪滴滚落在无力的手背上。

他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离开学校，便失去了那一层坚硬的伪装和保护壳，他有多脆弱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他悄悄打探着司机的眼神，生怕他透过后视镜看见正在哭泣的自己。

确保司机专心致志开着车之后，他才缓缓抬起手一点点抹去眼角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