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着沈耀逃离了令他难堪的现场。
他脚上盖着的纸巾那般稳，走了好一阵子纸巾还盖在鞋背上。
我们快速回到教学楼，他一言不发走进男厕所，我则在外面等他。
昏暗阴冷潮湿的环境才是属于他的领地，他忐忑不安的心中终于得到释放，他走进一隔单间，背靠在墙上，尽管他知道厕所的墙壁并不干净。
可他甘愿这样，就像快要烂掉的自己，就这样被丢在厕所的角落不是吗？
好痛苦。
他不自觉地举起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就这样死掉，解脱，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自己。
掌心越来越用力，沈耀只觉呼吸逐渐困难，可心里好爽，他早已爱上了这种身体无法呼吸，令人窒息的疼痛。
此刻，就像溺水一般，绝望地挣扎早已徒劳无功，不如就至此沉沦入黑暗，再也不要醒来……
我沈耀？你好了吗！
我大声冲男厕所呼叫着他的名字，然而没得到任何回应。
想想也是，他这样的人需要安静且黑暗的环境来冷静吧，毕竟他就是挣扎在其中的人呐。
我决定不闯入男厕所，就算有点担心他死在里面，但也不管我的事情不是吗？生命是属于他自己的，就算我想救他，没准他反咬我一口，质问我为何救他，为何不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我，过去的那个我，也是这样拉过一个人一把，活过来的她，却怪我为何拉她，她诅咒我，咒骂我全家，那一瞬间，我的心跌入谷底，不比抑郁的人好一点。
那事情对我冲击力很大，让我明白，做一个好人，烂好人，没有好报的，不如冷漠一点，高高挂起，才能隔绝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那天起，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死亡对于一些人而言，是最好的解脱。
我时常在想，所谓的正义根本没有落到那些好人身上，法律根本保护不了那些好人，他们只会被冤枉，代替那些警察的无能。
世道，真是不公平。
沈耀听见了，听见了那一声还呼唤。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的双手松开了扼住自己的脖子，他无力地垂下手，终于在一声声崩溃的冷笑中哭了。
那是无声的哭泣。
他抽搐着肩膀，泪水就这样再也不受控制涌出眼眶，他微微弯曲的膝盖仍然顽强地支撑住，不让自己彻底跌落。
他张开嘴，仰起头，深深叹口气，再呼气，厕所难闻的氨气味他也不以为然。
他闭上眼，好无助。
他只敢躲在角落哭泣不是吗？
黑暗的环境能让他放松，是因为在黑暗中他可以释放真实的自己，在光明下要做回那个骄傲的人。
好累，真的好累。
他的精神从初中就开始不稳定了吧，他不断用学习麻痹自己，希望自己的好成绩能让父母多注意他，而不是亮亮，他的弟弟。
但一切都是徒劳，妈妈只爱亮亮，爸爸谁也不爱了，谁，还有谁能来爱自己呢……
他弯下腰，终于挪动着盖在白鞋上的纸巾，擦拭干净被玷污的污渍，他反复擦了好几次，就算鞋子看上去干净了，但也觉得恶心。
他暗自叹气，发誓回家就把这双鞋丢了。
鞋子是干净了，变回了白色，可自己的心，什么时候也能变成白色呢？他总是把心脏缝缝又补补，上面早已订满了创痕。
沈耀在厕所站了好久，好久，终于，脸上的泪痕被风干，哭过的鼻尖不再泛红，他才缓缓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捧着一把冷水往脸上浇灌。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昏暗的灯光下，镜中人熟悉又陌生。
他突然产生了幻觉，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大声嘲笑着自己的天真，他笑着说你真没有勇气，懦夫！想死吗？怎么还不去死呢？你在期待什么沈耀？没人能救你！早死早解脱啊！
你在渴望什么，沈耀！！
沈耀大口喘着粗气，他赶紧又往脸上猛扑几把冷水，直到额前的头发被水浸湿，才停了下来。
前额头发上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泪水一样，但沈耀知道那不是。
他狠狠用袖子擦拭着脸，他开始讨厌自己这张脸，如果自己长得和弟弟一样，妈妈是不是会注意到自己了？
他越擦越狠，直到脸上传来一丝疼痛，他才住手。
不，他还不能糟蹋这张脸。
因为这张脸，还需要站在阳光下，面对众人。
他低下头，终于恢复了理智和冷静，老实说，他的内心真的很强大不是吗？
沈耀将裤兜里沾满血的餐巾纸丢进垃圾桶，可他又觉得不妥，将它捡回来，丢进了厕所，然后冲进下水道。
这样，他的秘密可以永远安全了。
沈耀缓缓走向出口，他低着头，却被一双鞋吸引了，他有些诧异，原来她还在等他。
可，为什么？
沈耀的目光往上移，他看见她站在不远处，趴在栏杆上望着蓝天。
但今天天气并不太好，城里污染也比较严重，天空灰蒙蒙一片，没有云朵，也没有太阳。
她就这样淡然地站在那儿，双手拖着下巴，思考着什么的模样。
老实说，沈耀发现了，她特别喜欢独自思考，就像是呆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不想出来，他开始好奇，她的世界里是什么样的，总是那么沉浸。
能让人沉浸的世界，一定很美好吧。
然而他想错了。
我的确站在那里等他，良心告诉我这货情绪不稳定，要是真没动静了还是得闯男厕所给他捞出来。
我不像他，时间管理大师，我对时间没有太强的观念，等了他多久，我就想了一些事情多久。
比如雷鸣和坠楼的女生。
不信，无法相信，雷鸣是强奸犯的罪名。
那般随性的人，有些死板的人，喜欢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不可能是强奸犯。
雷鸣的眼神比较犀利，但是他的眼中更多的是不屑一顾的睿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坚定感。
这种人，要么隐藏地太好，要么，他就是被冤枉的。
嗯？
感受到另一个目光，我这才注意到沈耀终于走出男厕所了。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不打扰我胡思乱想，也没有悄悄走掉。
我微微皱眉，这货在打什么坏主意？
半晌，他见我不开口，才悠悠说一句。
沈耀走吧。
沈耀耽误了好久，集会要结束了。
沈耀说罢，便路过我身边，走出教学楼，走了好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去。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可身体不受控制。
沈耀看着我，恐怕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期待的眼神，希望我跟上去的期待。
然而我仍然没动，他不理解，可心思敏感的他，依稀觉得我并不想跟他一路。
他稍微倔强了几秒，也就几秒，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可每走一步，都觉得仿佛走在刀刃上，这是什么感觉，被人抛弃的感觉吗？
沈耀你还不走吗？
他再也忍不住了，再次回头问了我一句。
然而，我不见了踪影。
沈耀的心咯噔一下，他咬紧后槽牙，一股失望和愤怒涌上心头，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
因为他，已经开始接受她了。
但是心灵敏感脆弱的他，不知道无法表达自己的渴望，因为他从未表达过。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沈耀丧失了表达情感的能力，就连笑也不会了。
他自以为自己等待的步伐能让她明白，却忽略了自己在外人看来那般无礼高傲。
呵，好可笑啊自己。
是啊沈耀，你在期待什么，朋友还是那一份从未感受过的关怀？
沈耀啊，除了成绩，你一无所有，谁会真正在意你，这样无趣的你，这样机械的你呢……
他扯扯嘴角，自嘲地笑了两下。
“呀，沈耀？”
是主任，他迎面走过来，他看见沈耀就像一条哈巴狗摇摆着尾巴。
“沈耀，快点回大礼堂吧，马上要结束了。”
“对了，你要不想回去也可以，转转散散心也行。”
主任话里有话，先前禹洋漏屎那么大的动静，他当然发现了。
不过沈耀是什么人，他们鸣英的招牌，常年的年级第一，成绩从未掉落出过年级前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不去上课，主任都没有意见。
而这，就是优等生的待遇。
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便踏入教学楼了。
听见主任走远的脚步声，沈耀这才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地方，还是没有人。
沈耀，清醒一点，你的目标只有学习，你的朋友是学习，今天的你怎么了？
我艾玛，这鳖孙终于走了。
我咳咳，不是，主任。
沈耀猛然回头，他看见我正站在他旁边，他感到不可思议，以及心中有一块地方仿佛冰川融化一般。
沈耀你，怎么回来了？
我啊？什么回来了，我刚躲着呢。
我我本来想跟你走下楼梯的，但我看见了主任的身影，我赶紧躲起来了。
我嗯……私密马赛，没叫你躲起来，毕竟咱俩逃集会这么久时间。
我但是我转念一想，你不需要躲啊，优等生又不会被老师训斥，我这关系户，被看见了肯定要去写检讨。
我我可不想去，所以躲起来了。
我就躲在那花坛里。
沈耀顺着我指去的方向，花坛被栏杆围起来，要去花坛一定会绕过楼梯，她怎么做到的很快消失在原地的？
除非，翻下栏杆……
沈耀不禁笃信心中的猜想，他有些疑惑，难道她还会武功不成。
我诶，我看你刚才一步三回头的，怎么了，看不见我很伤心难过啊？
似乎被我戳中心事一样，他不悦地转过头，淡淡说一句，你想多了。
沈耀你想多了。
沈耀只是看见主任来了，要是发现和你一起逃集会，我可不想挨骂。
切，嘴硬。
沈耀的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虽然不太喜欢这个人，但也没有那么坏，罢了，怜悯是世界上最大的奢侈。
我没戳穿他，只是从衣兜里拿出一根丝带递给他。
得亏我平时喜欢黑色的东西，当然，衣服除外，因为除了校服还是要买一些大众所喜欢的属于女孩子的鲜艳颜色的衣服不是吗？
曾经我天天黑白配，总有同学说我的穿搭跟个巫婆一样。
想来也是，那些长大衣好久没穿了。
它们，被我带到了城里来，但也被我锁进了柜子。
不知道，还有没有打开的那一天，还有没有重新做回真实的自己的那一天。
但小玩意儿嘛，我喜欢按自己的口味来，因为它们不引人注目，不会有人评价。
沈耀干什么？
我戴上吧，我是说，把你的脖子围起来。
我你没发现吗，很显眼呢。
沈耀皱着眉头思索几秒，突然意识到我说的什么，掐住自己，留在脖子上的勒痕。
他眨巴眨巴眼睛，不太情愿地接过了我手中的丝带，随后一圈圈把它缠在脖子上，盖住勒痕。
他还挺会整，寄了个蝴蝶结。
别说，还挺欲，盯着他的脖子，我突然想知道割开喉咙，脖子里面的结构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甩甩脑袋，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好的一定要做个正常人，不要再喜欢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沈耀谢谢。
也不知道这是他今天说的第几次谢谢了，反正每次说的都很机械化。
我俩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走在路上，这里离大礼堂有些距离，果然两所学校合并后大了不少，校园也翻新了。
只是天公不太作美，还没走出多远，便依稀下着雨。
我在心里八嘎地骂了一句，想要加快步伐，可身旁的沈耀似乎很享受淋雨的感觉。
我就这样盯着他，他的步伐倒是越来越慢，我想开口说走快点，可他紧握的双拳表示他很紧张，他不想回礼堂。
那里，是令他羞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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