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故事

皇甫仪看着少商犀利清澈的目光，不由得心口一痛，仿佛跨越的十多年的光阴，看到了桑氏当初的质问

皇甫仪家世未败落之前，的确有许多女娘仰慕那位公子，若真论起才貌家世，哪个都不输于公子的未婚妻。不过那位公子信守承诺，对那些女子始终冷若冰霜。待到后来滔天大祸降下，那些浮华掠影自然散了。

皇甫仪可是……唉，那位公子的亡父曾有位十分了得的护卫，后来在江湖上自立门户，颇有些名声。因承公子亡父当年的恩情，便自告奋勇为公子护送南下，谁知，途中不幸殒命……

少商听到这，眯了眯眼

程少商那护卫不会有个女儿罢？

皇甫仪苦笑着点了点头

皇甫仪正是，他膝下仅有一女，彼时年齿尚幼，由亲眷养育。直到数年后，戾帝暴虐，弄的各地豪杰举旗，府衙哪里还缉拿的过来。这位公子记得那位护卫的临终嘱托，才找到那位护卫之女报以丰厚的财帛。

程少商她在亲眷那里受尽虐待，苦不堪言？

皇甫仪摇头失笑

皇甫仪这倒不曾。那名护卫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遗下的孤女也是有人护着的。后来……后来……

程少商后来那孤女定是瞧上了那位公子，各种痴缠，是也不是？

袁善见程少商总是在打断，不悦道

袁善见夫子说话，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打断？

程少商谁叫你家夫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当然就替他说下去咯。

皇甫仪摆了摆手，示意程少商和袁善见不要再吵了

皇甫仪少商说的不错。不过那孤女也并未痴缠，只是默默跟在公子身后。看到公子身边的侍卫日常有服侍不周之处，便上前照顾一二。不过尽管如此，公子依旧对她不假辞色。如此两年之后，中原已是狼烟四起，戾帝自顾不暇。这位公子终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皇甫仪这七年来，公子四海游历，在许多当时豪杰的幕下为宾客，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公子心想，她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的迎娶未婚妻了。于是他写信回去，说下月未来老岳丈大寿之日，他就捧着金凤朱袍正门而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提请婚期！谁知……

皇甫仪谁知那位孤女就在公子启程回乡那日服毒自尽了！

程少商她死了！？

凌不疑淡淡地道

凌不疑大约是没死。

皇甫仪喟叹一声

皇甫仪因婢女来报的早，催吐及时，孤女并未死去。可见她奄奄一息，公子想起她那惨死的父亲，如何能将她放置不理。当下只能抬着她去寻公子之前便熟识的一位方外名医。这位公子下定了决心，待这孤女痊愈之后就算报了护卫的情谊。这以后，哪怕这孤女死在他面前，他也再不理睬了。

皇甫仪紧赶慢赶，将孤女送至山上名医处，这位公子再日夜兼程赶回乡里，寿宴早已散去多日了。公子心知得罪未婚妻不轻，想找她说个明白，苦苦哀求数日才得开门相见。谁知她开口就是要退婚！此时亲眷宾客都倒过来劝说那位未婚妻宽心明理，不要太任性固执了，错过了这桩大好姻缘，以后追悔莫及。可是……可是……

少商冷冷道

程少商那未婚妻当初能扛住所有人不肯退婚，此时也能孤勇直前，一意退婚。

皇甫仪点了点头

皇甫仪公子想，此时未婚妻正在气头上，待过些时日就好了。于是他对岳家众人道，先依未婚妻对意思退婚，只要她一日不嫁，他就一日不娶，哪日未婚妻回心转意了，公子立刻诚心迎娶。谁知……等来等去，公子等到的是未婚妻要嫁与旁人的音信。公子当即疯了似的去找未婚妻问个究竟。

皇甫仪可无论公子如何解释那孤女之事，又解释也遣人回来报信，然而信使在途中遇上兵祸身死，并非有意撂着未婚妻在寿宴上出丑。可未婚妻全部置若罔闻，只是质问公子是否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是否从来不知道她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也不等公子回答，就言明一刀两断，从此不见。

皇甫仪公子实在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为他吃这许多苦，又自小宽宏大度，深明大义，为何眼见花期在望，便在最后一件区区小事上固执！

皇甫仪捧着花白的脑袋，老泪纵横。良久，堂内寂静的针落可闻。

　　楼垚听了这一大段，似懂非懂。袁慎早已知情，只能低头叹气。少商则是满腹怒火，明昭亦然。

　　唯有文子端和凌不疑只是淡淡的

文子端夫子，子端有一问，不知可否一言？

皇甫仪满脸泪痕，抬起头来

皇甫仪殿下但说无妨。

文子端夫子适才说，公子对那些来仰慕的女娘都冷若冰霜。那么那位公子对未婚妻是否关怀体贴？

明昭抬头看向文子端，恰巧文子端也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二人四目相对，明昭瞬间明白了。

　　就像子端阿兄对都城中的小女娘们都不假辞色，有时甚至会疾言厉色。但他对自己始终都是关爱有加，即便他本是就是个给人感觉极冷的人，霍明昭也始终明白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与旁人是不同的。

　　也许男女之情到最后所求不过是对彼此的偏爱而已

　　那这位未婚妻呢？她有得到自己未婚夫的关怀么？若是与其他女娘感受到的情谊一般无二，那么她又是如何熬过那七年的呢？

皇甫仪嗯……这位公子自小冷静自持，并无这等……这等殷勤……

闻言文子端只是了然一笑。少商却是忍不住了

程少商待别人冷若冰霜，待自家未婚妻不温不火，这两者差别很大么？

有的时候，女子想要的就是那一点与众不同。

　　文子端继续问了起来

文子端听夫子所言，这位未婚妻实乃冰雪聪明之人。这位公子虽知道娶妻娶贤，可依旧暗自惋惜未婚妻容貌平庸。夫子猜猜看未婚妻是否早已察觉？

皇甫仪我……她……那位公子少年时虽有此意，可到后来，他感动于未婚妻的深厚情义，再无此等轻浮之想了啊。

明昭努力压住心头的气愤，尽量平和的说

霍明昭彼时，有谁能知道大厦即将倾颓，有谁知道那般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那位未婚妻于希望渺茫时一意等待，便可见时何等淡泊名利之人。所求的不过就是心上之人也把她放在心上而已……

一语终了，不由得觉得自己与子端阿兄这般两情相悦、彼此珍惜的情谊多么可贵

　　一旁的少商愤愤的接上了明昭的话

程少商可谁知，她竟遇上了一个既自负又薄情的混账！

少商忍着气，又问

文子端那孤女追随公子两年，想来乡里知道之人不少？流言是否也传到了公子岳丈家中？

皇甫仪扶着袁慎点胳膊，起身急道

皇甫仪只道是知道。但公子反复去信与族人辟谣，说那孤女不足一提！

少商讥诮一笑

程少商可那未婚妻却并不能相信

皇甫仪如遭雷击，犹自辩驳道

皇甫仪在公子心中，那孤女不及未婚妻万一，如何会舍彼就此！？实是那未婚妻误会了！

程少商夫子你……

少商大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反驳，恨不得一时破口大骂。

　　此时凌不疑缓缓起身，走到那盏巨大的连枝灯前，用铜针挑旺灯火

凌不疑皇甫夫子，倘若这未婚妻与孤女同在战场上……

只说了一半，他摇摇头，觉得这个例子不妥，而少商秒懂其意，赶忙接上

程少商若是这未婚妻与孤女同时掉入河中，公子先救谁？

皇甫仪立刻要答，谁知凌不疑又补了一句

凌不疑若那未婚妻懂一点点水性，堪堪能在水面上浮得片刻，而孤女丝毫不会水。这位公子先救谁？

#皇甫仪这……这……

霍明昭觉得自家表哥果然鸡贼，这刀补的甚是精妙。

　　程少商也向凌不疑投去赞赏的目光，

　　袁慎见恩师面露为难之色便道

袁善见凌大人，若换作是你，你先救谁？

凌不疑答的到是干脆

#凌不疑自是先救未婚妻。

皇甫仪难到就眼睁睁的看着孤女去死……

明昭不禁觉得，若是当真是心上之人掉入水中，哪怕是多喝了一口水，也是会心疼的吧。

　　就在这时，楼垚也愣愣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楼垚若是，若是我，我也是要先救少商的。

少商大喜，扭头就抛了个大大的，媚眼给他，以示嘉许。

　　楼小公子飞红了脸，心里却十分受用

　　明昭忍不住去看了看自家表兄，却见他视若无睹，继续用铜针拨火

凌不疑那年，吴大将军征伐僭王陈氏，我被陛下压在后面掠阵，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假装去攻袭陈氏藏匿财宝的车队。不想陈氏昏庸，居然于杀伐正酣之时，抽了三成兵力去救援财物，陈氏大军至此兵败如山倒。

凌不疑彼时我尚年少，实不明白，只要打了胜仗，什么财宝没有。可是那爱财如命的陈氏僭主却不这么想，于他而言，城池可失，将士可亡，财宝却不能有一点闪失。

凌不疑左手负背，看似谦逊的笑道

凌不疑夫子，未婚妻与公子而言，是否是一个不能有一点闪失之人。凫过水的都知道，河床有高低，水中深浅未知，若有水草缠足，漩涡径流，后果，不堪设想。公子有无想过，在他先去救孤女的那一刻，未婚妻可能就此殒命。若是那公子真的吧未婚妻放在心头，怎能容忍她有半分不测？

袁慎忍不住为恩师张目

#袁善见那未婚妻，并未掉入水中。

明昭此时也忍不住直说

霍明昭那孤女也未曾掉入河中，她是自行服毒。

这个比喻，很是精妙，或许公子就是认定，即便自己不回去，留信一封，未婚妻即便会难堪一些也终会有所应对，可是若真是自己的心上人，又如何忍心叫自己的心上人难堪呢？

　　文子端也很冷漠的说道

文子端这等人，死了就死了。然后给那名护卫过继子嗣就是，将来保他升官发财，子孙延绵，让那护卫香烟永继。

这番简单粗暴的操作听的皇甫师徒目瞪口呆

皇甫仪这……那未免有些对不住那名惨死的侍卫。

文子端对不住便对不住，人生世上，哪能认人都对得住。倘若早知那名侍卫舍命相护是要拿姻缘来换的，那位公子还不如另找江湖豪客来互送，旁人未必不能舍生忘死。

有时，你自认为的有情有义之举，或许不仅会给那孤女留有希望，还会是自身以及自身在乎之人受伤，如此“有情有义”的仁义之举，倒不如“无情无义”的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