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晚宴

事实证明，程少商听霍明昭的话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还没等他们出发，就下起了大雨

　　最终两位姑娘一同坐凌不疑的马车去别院，而凌不疑三皇子一行人则是快马加蓑衣。

　　刚到达别院霍明昭和程少商就各自在婢女们无微不至的服侍下梳洗更衣。等她们梳洗完毕天色已黑，很快就被引至一侧厅堂用膳。

　　男子收拾更衣总比女子更快，他们进去的时候，只见文子端已经坐在了上首，堪堪而坐神色淡然，隐隐有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右一左一分别是凌不疑和皇甫仪，袁善见挨着自家老师落座，也是端端正正，不愧为都城女娘们的春闺梦里人。楼垚则是凑在凌不疑的座位旁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霍明昭见此情此景，拉着少商来到了楼垚身边，拂袖指向了袁善见身边的位置

霍明昭楼公子，请就座罢。

楼垚顺着霍明昭指的方向望去，心下疑惑，难道不是未婚夫妻坐在一起吗？但转念一想，许是郡主与自家未婚妻许久未见更想比邻而坐吧，于是照着霍明昭的想法去了袁善见身边的位置。

　　见楼垚离开，程少商就盯上了那个离凌不疑较远的位置，霍明昭当然也看出来了，也不给程少商坐在那的机会，直接走到了右三的位置，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程少商

霍明昭少商，你上坐。

言笑晏晏，少商也只好坐在了凌不疑和霍明昭中间

　　食案上的菜肴颇为丰富，嫰炙松鸡、清炖豚骨汤等，还有初春山中刚采下来的蔬果座城的菜肴

　　侍婢斟酒后，众人举杯同祝，文子端神色淡然

文子端愿战乱消弭，风调雨顺。

皇甫仪到是颇有几分伤感

皇甫仪愿岁月不悔，往日不哀。

霍明昭大概听闻过皇甫大夫的故事，因此大概是懂得皇甫大夫的意思的，又看了看程少商，瞬间又懂了为何今日凉亭中，皇甫大夫将少商他们引过来了，想来是找那个人最喜欢的侄女叙旧罢。看来今天晚上这顿饭是不会白吃的，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用膳食众人无话，待到大家吃了六七分饱时，程少商放下了玉箸挑起了话头

程少商皇甫大夫，您别老是喝酒啊，没下雨前您不是说要与小女子叙话吗？

皇甫仪你叫我夫子。老身已经辞了官，打算闲居乡野，写些经论之著，教几个不十分笨的弟子。

文子端垂眸看了皇甫仪一眼

文子端父皇器重夫子，夫子何必如此。

皇甫仪摇了摇头

皇甫仪二十多年了，自从戾帝加害叔伯，我不得已离家，游历天下，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累了，也乏了。

袁慎到是十分淡定

袁善见夫子歇歇也好，您才四十出头，如今看着都快比家父老迈了。

皇甫仪我就是收你收早了，有你这么个大弟子在，显得其余的孩儿不是笨，就是迂腐。

袁善见我是大弟子？夫子您收其他弟子了？

这回皇甫仪尴尬了起来

皇甫仪还，还没有。

见这有趣的师徒互动众人忍俊不禁了起来。

　　皇甫仪酒意上涌，目光落到了程少商身上

皇甫仪程娘子，我今日倚老卖老，随你叔母叫你声少商可好？

大抵是喝了几杯米酒的缘故，少商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欣然允诺。

紧接着，皇甫仪借着几分薄醉，大声道

皇甫仪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我就与你们讲一个故事。记住，这只是故事啊！不许扯到旁人身上去啊！

明昭一听果然不出所料，有故事听，立马竖起耳朵，精神抖擞。早就知道，程家桑夫人也就是程少商的三叔母，是白鹿山书院的大小姐，原来与皇甫大夫有婚约，本是神仙眷侣，后来不知怎的，桑夫人极力与皇甫大夫退了婚。这其中的细情，怕是今日就可以让她知道了。

　　见她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文子端忍不住看了明昭几眼，示意她收敛一下，别那么司马昭之心，又屏退堂内的所有侍婢。

　　少商明显也是兴致勃勃，袁慎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一旁似懂非懂的楼垚，又叹了一口气

　　凌不疑皱起眉头，让阿起去清空厅堂周围的人等

皇甫仪许多年前，那时末帝还在，戾帝尚未篡位，在某地有位世家公子。他父亲虽然早亡，但因为自小才具出众，十分得叔伯看重。无论族中、学堂还是州郡，俱是名声斐然，处处受人追捧。指位公子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可惜，他总觉得这未婚妻配不上自己……

程少商这位未婚妻容貌如何？

少商听了一半忽然打断，难掩讥诮之意

　　皇甫仪怔了下，苦笑道

皇甫仪你这个小小女娘也太锐利了。没错，这位未婚妻相貌平凡。而那位公子不但才气纵横，前程似锦，且有‘宋玉’之称。其实想想这位未婚妻才学品行皆是上上之选，公子实在肤浅，肤浅的很啊……

皇甫仪少年时，谁不曾想过娶个才貌双全的美娇娘。这位公子也不能免俗。这位未婚妻容貌不佳，性情平淡，这在公子心中始终是个遗憾，但是心中也知道这位未婚妻实是再好不过的女子了。于是二人就这样青梅竹马的长大了。公子想着，将来娶了她，以礼相待就是了。

皇甫仪可谁知道，就在公子十七岁那年，族中叔伯在朝堂上指骂戾帝，一夕之间，公子族中所有的成年男子俱身首异处，只留下一屋子老弱妇孺。这位公子因在恩师山中读书逃过一劫，之后也只得远遁他乡。经此一事，公子的家世已败，于是未婚妻家中亲长便纷纷劝说退婚避灾，这一年，她才十四岁……

听到这，少商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结局

程少商夫子说的是，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公子和未婚妻想来是没缘分了？

皇甫仪你知道什么，若真是这样，这位公子日后也不会哀悔岁月了。

此时此刻皇甫仪眼中万般柔情，可是言语中却是含着数不尽的痛苦

皇甫仪就在此时，这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未婚妻力排众议，无论如何也不肯退婚。不论是老父责打，老母哭求，她就是铁了心要等那位公子……

说到这里，皇甫仪忽然喘起气来，袁慎径直从暖巢中倒了杯热水，上前跪坐在旁服侍恩师喝下。

皇甫仪非但如此，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还要一力承担起照顾那位公子遗族的重责。那位公子家的府邸庄园被地方上的恶霸占了，孤寡弱儿的吃穿用度俱是那未婚妻从各处周济来的。而她这一等就是七年。许多事还是这位公子日后才查问清楚的……

听到这，霍明昭不由得慨叹道

#霍明昭七年啊，七年于一个男儿而言，可以是闯龙潭踏虎穴寻机复仇的七年，可是于一个女子而言，却大抵是亲族无休止的责备，为了孤儿寡母殚精竭虑，遮风挡雨，予取予求的七年。

在茶馆，类似的妇人寡居，顶着压力整日为婆家老小奔波的故事她在茶馆没少听，但是一想到少女尚未及笄就经受如此，霍明昭不由得更加钦佩这位仅有过几面之缘的桑夫人。

在场众人，听到明昭的话无不惊讶，没想到素日受尽宠爱的郡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唯有文子端满眼欣慰的看明昭

皇甫仪的眼中渐渐泛起泪花

皇甫仪可彼时，那位公子太自负了，他以为未婚妻爱他甚矣，这些都是她的应当应分之事。唉，还要等多年饱经世事之后，这位公子才愈发明白，未婚妻当年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素来沉默寡言的凌不疑此时突然出声道

凌不疑夫子，恕我直言，也许那位公子就不该让未婚妻等。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若无道，人就应该遵循天命。

此话一出，听堂内众人皆惊。如果这话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或者庸碌无能之人所说，那是一点都不奇怪，可凌不疑这样上天入海无所不能的青年权臣，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居然会说出这种听天由命的话。

　　霍明昭看了看表兄，又向上首看去，就见文子端看向凌不疑的眼神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心疼。

　　全场只有少商轻拍数掌

程少商凌大人说得好！

皇甫仪捻须苦笑摇头，凌不疑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侧头笑了起来

袁善见程娘子，若是楼公子遇上了这等事，你等他还是不等？

听袁慎这么说，少商也不答，只是笑笑反问

程少商袁公子，我也来问你，倘若你遇上这种祸事，你要不要人家等你？

袁善见我先问你的。

程少商你不说，我也不说。

见他们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楼垚赶紧出来做和事佬

楼垚少商，我不会要你等的……

程少商你先别说话！

少商白了楼垚一眼，转而对上那对师徒，一字一句道

程少商既然袁公子问了，我就答一句。其实很简单，他若等我，我就等他。

袁善见这是什么话

程少商倘若他一心一意待我哪怕落拓江湖，家世败落，我也愿意等他。可若是借口什么在外闯荡不易，什么又为难的苦衷，给我左一个右一个的风流快活，我是半个时辰都不会等的！

说完这句，少商眼光直直射向皇甫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