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王?他来做什么?”跟李同光一道的鸿胪寺少卿有些纳闷,明明昨天还称病不见人,怎么今天就上门来了?只是……
“让他们先回去吧,就说侯爷不在。”
“可是……可是他们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侯爷。”
“笑话,昨日我们才吃了闭门羹,今日为何又一定要见他们,区区一个战败国,真是嚣张,更何况侯爷如今确实不在,难不成他们还敢硬闯?”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飞了过来,摔在他面前,少卿吓了一大跳,惊恐地看过去,只见那位梧国礼王仪表堂堂,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气势汹汹,身边跟着好几个侍卫模样的男子,那位六道堂的宁远舟宁大人,面容英俊深色冷酷,“我们殿下有要事跟你们长庆候相谈,这位大人,还请通传一下吧。”
“你们……”少卿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这群人凶恶的表情有些胆怯,他怂了一下,说道:“各位今天来的实在不巧,我们侯爷今天真的不在,等他回来我一定……”
“诸位好大的排场!”
李同光本就心情不好,一进门看到他们,原本冷漠的表情此刻更是阴沉。
【完了你们完了我说,你们惹到李同光了】
【唉我说你们惹他干嘛呢,他就是一个爱发疯的小狗罢了】
【李同光:等了一晚上师傅都没来,一回来就看见这些能够跟师傅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真想把你们豆沙了】
李同光冷冷地瞥了眼宁远舟,他就是昨天在师傅面前冲师傅挤眉弄眼的那个男的,冷笑一声,他勾着嘴角,语气危险不虞,“诸位就这么闯入我的地方,打伤我的侍卫,贵国国主就是这么御下的吗?那也难怪,毕竟能被本侯生擒……”
“你!”杨盈瞪着他,这家伙说话实在气人,永远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刺人。
“我?”李同光发起疯来可不管他是谁,只是冷笑着,上下打量了杨盈一眼,“哦,你就是礼王?怎么,你晚上过去,你又挺过来了?”
杜大人气得要死,“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同光看也没看他一眼,“我什么态度?本侯昨天面见你们礼王的时候,你们的态度又好到哪里去?”
“那昨天还不是因为你们安国人派来的刺客……”杨盈小声嘀咕了一句,李同光听见了,他面无表情扫了眼杨盈和宁远舟一众人,冷漠道:“礼王殿下,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请进吧。”
于十三钱昭对视一眼,噗,这是心虚了。
李同光冷静下来,看着宁远舟,“你们有证据吗?”
宁远舟扔出一块令牌,“我找人查过,这种令牌的样式是你们安国人才有的,而这些,我们那里还有很多,从昨晚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李同光笑了一下,笑意依旧未达眼底,“也有可能是你们梧国人假扮伪造的,不是吗?毕竟据本侯所知,贵国的丹阳王包括众朝臣之内,有的是并不想迎回你们这位国主的。”
“这话说的好笑。”杨盈不卑不亢地抬眼看着他,“孤在贵国境内遭到刺杀,不说刺客身上搜出了证据,长庆候不想着如何解释,反而还想推卸责任吗?”
【李同光:宝宝真的不造啊,宝宝无辜】
【坏事一个没干,锅一个没少背】
【李同光,一个区区的倒霉蛋背锅侠】
李同光烦躁地撇开眼,“本侯说了,刺杀之事与我无关。”
“但是此人有意破坏和谈,长庆候难道就任其肆意妄为?!”
“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至少本侯能保证,你们可以安全抵达安都。”
“最好是如此。”杨盈冷哼一声。
李同光心不在焉,又扫了一眼他们几个人,“礼王殿下,今天就是为了来说这个?”
“今日怎么没见……你们那位郡主?”
宁远舟脸色变了,杨盈却有些不解,“你问我如……咳咳,你问我王姐做什么?”
李同光收回目光,“随口问问。”
【你最好是】
【随口问问~】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在荒郊野岭等了师傅一整晚~】
【你就随口问吧,一问一个不吱声】
杨盈这次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求如意姐摸摸,把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她听,任如意听到长庆候昨晚一夜未归,至少今天早上才失魂落魄地赶回来时有一瞬间的出神。
杨盈说:“也不知道这个长庆候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如意姐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看见他的表情都吓了一大跳呢,幸好我稳住了不然差点就露馅了,不过这个人可真讨厌,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别人……”
任如意心道,你要是等了一晚上人还没有等到,你也心情不好。
“侯爷,这梧国的礼王看起来似乎不是个草包……”
“传令下去,明天在校场设宴,去把请帖送到礼王那边,对了,记得写两份,另一份,写给那位湖阳郡主,不,郡主那份我亲自来写,朱殷,你务必亲手送到她手上。”
“是。”
任如意看着手里的请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反手就把请帖拍到了桌子上,“这个小混蛋,当真是脑子不清醒吗?指名道姓邀请我一个敌国郡主,他也真是敢,越来越出息了!”
话音刚落,金媚娘进来了。
任如意:“你来了。”
“是,属下接到您的命令,不敢耽误。”
“我需要知道李同光的所有事,还有为何那日我提到长庆候你语焉不详不肯说清楚他就是鹫儿。”
“小侯爷他……”金媚娘有些无从开口,她看着任如意的眼睛,最终吐了口气,说:“尊上,您真的没发现小侯爷对您是什么感情吗?”
任如意一僵,“你说什么?鹫儿对我,自然是师徒之情。”
“尊上,您也做过白雀,您知道的,小侯爷看您,那绝对不是一个徒弟看师傅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才会有的眼神,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您,有了这些超越师徒的心思,更不知道为何您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为何还……”
“我没有!”
任如意下意识否决,“你看错了。”
“所以那天你不肯说,是因为你觉得我跟宁远舟是那种关系,是吗?”
金媚娘一愣,“难道……”
“不是。”任如意抬头看着她,“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媚娘,鹫儿是娘娘当初托付给我的,我与他从小是一起长大,是彼此信任可以为了对方交付后背的关系,而宁远舟,我们仅仅认识不到几个月,我就算现在不是任辛,不是他名义上的师傅,我也绝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既然如此,尊上,请听我说。”
“那年天牢大火,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只有小侯爷,每天都会冲进那座废墟里,亲手一点一点的挖,坚信你还活着……”
后来,他终于挖出了你的尸骨。
“也就是自那之后,小侯爷他差一点就疯了,不,他已经疯了。”
那场大火,烧死的不只是任辛,还有他李同光。
“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成天酗酒,抱着那把您送给他的青云剑说着自己该死,自己不该跟您赌气,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他曾多次寻死,幸好被朱殷拦了下来。”
少年人的感情疯狂而炽热,如野草般野蛮生长,又在一夕之间,寸草不生。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唯一的一次任性,代价却是永失所爱。
“您知道吗,小侯爷如今所做的一切,所继承的也不过是您的意志,他觉得您生前的遗愿是止战,于是他一点一点地往上爬,他没有朋友,没有同伴,这些年,他就是靠着您给他的最后那一点念想,独自走了过来。”
任如意眼圈红了。
“我不知道您对他的感情是怎么看待的,但是我觉得小侯爷这个人,太过偏执,也实在可怜,我本意是不想让您掺合他们梧国和安国的争端,毕竟你们立场不同,而我的私心,是希望您跟小侯爷,永远不会有拔剑相向的那一天。”
任如意说:“你觉得我会对他下手?”
任如意摇了摇头, “媚娘,你的眼神果然不好。”
……
李同光睡着了,他睡觉一向很浅,但是今晚,他连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多出来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李同光李同光别睡了,睡的跟个猪一样,你师傅来了,别怪我们不提醒你】
【天呢,米其林餐厅师徒姐一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意心里肯定也有我们小狗!没人能够拒绝我们小狗!】
【原来神一直在注视着她的信徒】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刚刚好,唯独时间错了】
那把青云剑就放在他的身边,少年睡着了表情也是不安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怕些什么。
任如意在他床边坐下了,她看着这张跟记忆里无甚差别却又有点陌生的脸,心头第一次浮现一些无法言说的情绪,那些情绪复杂,古怪,陌生,缠绕在一起是苦涩的。
“师傅……”
她看见李同光眼角滑下一滴泪,他在梦里都哭得如此伤心至极,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任如意想起来她离开的那天,他也是像这样一边哭一边跪着抱住自己的大腿,嘴里说着,“师傅,师傅你别不要我……”
她打听到的消息都说李同光性情阴晴不定是个冷漠阴沉的怪人。
但是任如意知道,他还是当年那个孩子。
“鹫儿,别哭了。”
李同光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好像梦见了师傅,他睁大眼睛,眼里瞬间热泪盈眶,委屈至极地边掉眼泪边哭诉,“师傅,师傅,您终于肯来见见我了……”
“我每日都在祈祷,您却从来没有一天来过我梦里,这是第一次,师傅……”
李同光伸手抱住了那个身影,眼泪模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您是不是还在生气,您在气我那天故意躲在街角不肯出来见您对不对,师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打我吧,您骂我,或者,或者您实在气不过,杀了我也可以!”
“但是我求求您,您别不理我……”
“鹫儿什么都没有,鹫儿只有师傅了……”
“李同光,放过自己吧。”
任如意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奈地抬起手,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任由他抱着自己,“你跟你师傅都无法回到当初了,她从未怪过你,你也实在,不用如此。”
“真的吗?师傅,师傅你没有怪我吗?”
小狗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任如意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
“那师傅,你是不是原谅我了,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以后可不可以常来我梦里,一天一次怎么样?不,这样是不是太累了,不行,师傅会生气的,您一直都嫌我太粘人了,那……那就三天一次,可以吗师傅?”
任如意听他越扯越偏,一脸的黑线。
没等他继续胡说八道,任如意干脆一掌劈晕了他,世界清静了,李同光乖巧又安静地倒在自己怀里。
【可恶,又给他爽到了】
【这小子,放开你师傅,让我来,我也想躺姐姐怀里!】
【我都不敢想如意姐身上有多香,李同光别晕了不许晕!赶紧起来躺回自己床上!】
【这小子不说话的时候确实人模狗样的】
【好乖啊,我也想摸摸他的头】
任如意的手在他发顶停留了一会,仔细地替他擦干眼泪,然后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了他一会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回到驿馆,正好撞上夜训的宁远舟,宁远舟看她行色匆匆又表情不对,愣了一下,问:“你……”
任如意说:“我去看了看他。”
宁远舟提了一壶酒,两人坐在院子里,月色正好,他替她斟满,“你那个小徒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任如意笑了笑,“那天你不是看见了吗,他……脑子有些不好,有时候犯起混来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以前倒是打一顿就乖了,现在,故人重逢,相识却无法相认,也无法再以师傅的身份教训他,自然,现在也未必下得去手。”
“不过这几天我倒是想通了一件事,之前你问我为什么对杨盈这么好,我说是因为想把对鹫儿的内疚弥补在她身上,这件事我错的离谱。”任如意摇摇头,笑容里有几分对自己的自嘲,过了一会,她又说。
“媚娘说,跟任辛一起死在那场天牢大火之中的还有李同光,其实这话不对,准确来说,是任辛和鹫儿。”
那场大火,杀死了他们两个人,从此活下来的便只剩下了任如意和李同光。
“如意,其实你知道李同光对你的感情,是吗?”
任如意笑而不语,宁远舟忍不住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纵容他……”
“为什么?”任如意笑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们都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种事情是不对的,所有人似乎都认为李同光错了,但是你知道吗宁远舟,六年前,他才十六岁,你不知道十六岁的李同光有多么……多么固执,多么可爱。”
“他的小心机小手段我都知道,他故意受着伤来找我,对我撒娇,枕在我腿上跟我说话,暗戳戳地向我告状,这些我都清楚的知道,但是我无法拒绝,因为我跟他做过一模一样的傻事。”
宁远舟看着她,心里泛着苦涩。
“出任务的时候,难免会受伤,每次受伤了,我故意不包扎,带着一身的血,去见娘娘,娘娘从来不会嫌弃我,她会温柔地用干净的手帕替我擦去血迹,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用温柔耐心的语气哄着我,就像哄着她的孩子,娘娘从来没有哪一次嫌弃过我,而我,也不可能拒绝鹫儿。”
“那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他?”
任如意:“我不知道,但是当年如果娘娘没有出事,我不会离开朱衣卫,也不会离开他。”
“那你们现在……”
任如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容洒脱明媚,她笑着轻轻摇头,“时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