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亥时三刻，南武朝，秦穆和秦则在御书房内谈话。

秦则站在自己父皇面前，开口问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还望父皇可以解疑。”

看着眼前之人身着素色缎袍，绣着蛟龙纹样的金丝滚边，广袖袖边是缂丝暗云花纹，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端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秦穆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淡淡地说:“何事?”

秦则看见自己的父皇如此重视此次交谈，心中不由得警惕，谨慎地开口说道:“父皇，今日早朝，您说要出兵北清朝，没有由头如何出兵？我们单方面撕毁停战协议，只怕会被国内那些不懂得审时度势之人诟病”

秦穆垂眸，半晌后开口道:“没有由头？怎么会没有由头？单方面撕毁停战协议会被诟病，那只要让这协议是北清朝撕的，那朕出兵便是名正言顺。”

“什么意思？父皇。”秦则疑惑，他不明白自己父皇在想什么。

秦穆抬眼，目光冷漠:“子楚，今年中秋，朕特批你的两个皇弟跟着叶氏两姐妹回朝省亲，算算时日，八月上旬他们便可抵达。”

秦则低头思索，心中恍然:“儿臣明白了。但是父皇，中秋国宴，一众臣子及家眷也会来到皇宫，为了保证安全，必然会严格搜查，我们如何能安插人手进去？”

“那这就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了。”秦则听自己父皇这么说，正欲询问缘由，就看秦穆抬手打断了自己，继续说，“逍遥，你过来。”

秦穆话音刚落，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样貌的人出现在秦则身边。

秦则上下打量着身旁的黑衣人，心中思考。“逍遥，把你的安排都告诉子楚罢。”秦穆开口打断秦则探究的目光。

“是，主子。”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从黑斗篷中传出，“太子殿下，属下已派人与北清朝二皇子叶磊华取得联系。我们双方已达成共识，所以他自会安排行刺之人。只要叶氏两姐妹在北清朝内遇害，于我朝、于他都只会有益处。”

逍遥说完，秦穆便摆手让其退下，秦则还在思索这件事情的可行性。秦穆看着秦则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不悦，开口说道:“行了，这件事情朕已经安排好了，你也无需多操心。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是，父皇。儿臣告退。”秦则听完这话，也不便多留，只好行礼离开。

秦则在返回东宫的途中，微微抬头，看着高墙上澄澈而又清冷的新月悬挂在墨蓝色的天空，沉默不语，心中担忧：父皇当真是为了江山可以舍弃任何人，只是可怜了轩儿，小小年纪就…唉……

…………

七月初二，未时一刻，北清朝内。

西宫中，叶翡文左手枕住脑袋，轻阖双眼，侧卧在美人榻上。阿梨将沉水香安置在博山炉内点燃后，就拿上圆垫跪坐在叶翡文腿边，为自家殿下按揉小腿。

半柱香后，叶翡文缓缓睁开眼眸，看了看为自己按腿的阿梨，懒懒地说道:“阿梨，今年的香薰和以往的比，好像是要差些。”

“是的，殿下。”阿梨没有抬头，继续按着叶翡文的小腿，“今年内务府的总管不知怎的不小心将西宫的份额划出了名单。上半年为了册封大典，大家都在忙前忙后，没有注意到，是奴婢今早重新清点宫内库存时才发现今年的用品大多都是去年剩下的。后来奴婢让立夏去内务府核对，可那个总管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还说只是小失误。立夏只好先让他们在八月之前把差的份额补齐。”

叶翡文听完阿梨的解释后，屏退了其他宫女。殿门关上后，叶翡文不禁冷笑:“不小心？哪有什么不小心？他当上内务府总管，就不应该犯这种小'失误'。等他们把缺的份额送来时，记得来找我。”

“是，殿下。阿梨记住了。”阿梨应下自家殿下的吩咐，手中的动作依旧不停。

叶翡文右手拿起面前放着的一杯茶，看着手中的缠枝莲宝相花敦式杯，摩挲着杯口，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

敬崇七年，秋。

秋风裹挟着凉席带来了如才人在迎风小院中去世的消息，院中的纷纷落叶也送来了皇帝的一纸追封诏书。

叶翡文看着自己母妃的尸体被抬出迎风小院，心中没有什么想法。她从小就知道母妃很爱皇帝，可是皇帝将她带回宫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迎风小院。如才人将一切责任都怪罪到叶翡文头上，甚至一度想要掐死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但都被乳母拦下了。如才人对叶翡文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从今以后的迎风小院中少了一个陌生人，对她又不会有什么影响。

然而，此时的叶翡文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尚不理解什么是死亡，只当自己的母妃睡着了。她正想要询问母妃要被抬去哪里时，却看见身边偷偷抹眼泪的乳母和周围那些低头沉默的宫女，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的叶翡文知道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说，像那些宫女一样沉默不语就行了。

那乳母见叶翡文不哭不闹，只当是她是强忍着痛苦，于是蹲下来轻抚她的脑袋，“小殿下，难过就哭出来吧，没人会笑话您的。”

叶翡文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这反应倒是惹得那乳母一阵心疼。

一盏茶的功夫后，乳母开始打理迎风小院内上上下下的诸多事宜，没有时间照顾叶翡文，于是将她安置在一旁。

这时，一只带宝相花纹样的瓷杯滚到叶翡文的脚边。叶翡文感受到脚侧传来的触感，低头看着那只茶杯，沉默不语。她俯身将茶杯捡起，里外打量。转而，叶翡文抬头四处张望，想要知道是谁把茶杯丟来的。

就在叶翡文转头的那一刹那，她看见院门外侧站着的人。见那人朝自己微笑着招手，叶翡文回头看了看正在忙里忙外的乳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出了院门。

这人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堕马髻，头上斜簪芙蓉暖玉步摇，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的金荔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你是谁？”叶翡文看着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心中又是警惕，有是好奇。

“我啊…”那个女人蹲下身子，拿手指着自己说，“我是你的姑姑哦。”

“姑姑？”

“对啊。”

叶翡文心中暗自思忖，和皇宫中的人对上号后，连忙行礼说道:“小侄见过女君，望女君原谅小侄的不敬之罪。”叶翡文虽然从小不受如昭仪待见，但该学的礼仪宫规却从未落下过，自然这个见礼也是无可挑剔的。

“好呀，本宫原谅你了。”叶青霭将叶翡文扶起来，继续道，“小家伙，你可愿意搬到西宫和我住，跟着我学习吗？但是不能被别人知道。”

“愿意，我愿意。”叶翡文不假思索地回答。与其呆在迎风小院内每天被旁人冷眼相待，什么也不知道，还不如跟着自己的姑姑，至少每天还有人记得给她上课。

“好！”叶青霭抱起叶翡文往迎风小院内走去，“以后我就是你的青霭姑姑，你就是我的小文儿了。”

迎风小院内，乳母还在忙得不可开交。见到来人将小殿下抱着不放，正欲上前将叶翡文抱回来，就被叶青霭身边的宫女阿梨拦下，“女君有令。”

乳母一听来人是当朝女君，不敢有什么动作，连忙叫身后还在忙里忙外的那群宫女们停下手头的工作，跪下听令。

阿梨见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从今日起，六皇女殿下便跟着女君搬进西宫居住，迎风小院内一切照旧。若有人走漏风声，杀无赦。”

“是，女君。”乳母和其他宫女都毕恭毕敬行完礼后，叶青霭早已抱着叶翡文离开了迎风小院。

叶青霭抱着叶翡文往西宫走去，让阿梨从今以后成为叶翡文的贴身侍女。叶翡文看着只比自己大十岁的阿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任凭着叶青霭安排。就在这时，叶翡文听到自己姑姑开口对自己说:“文儿，今天姑姑就教你第一课。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叶翡文似懂非懂得点点头，然而叶青霭并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开口继续道，“你如何看待你的母妃如昭仪？”

叶翡文听完叶青霭的问题后，思考片刻后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回姑姑，文儿认为，如昭仪只是一位神识活在宫外而肉身却在宫内不断腐败的痴情女子。”

叶翡文停下说话，见叶青霭没有打断之意，便继续说道:“从文儿会说话起，照顾文儿的乳母便告诉自己如昭仪只是江南水乡的农家女子，只是生的好看便得微服私访的皇帝宠幸。因而，文儿认为皇帝对如昭仪只是一时兴起，事后也只是因为愧疚才将她接入皇宫中封个才人。如今，如昭仪以死相逼都没见上皇帝最后一面，得来的只是一纸轻飘飘的追封诏书，还是由秉笔太监写的。说不定皇帝只是吩咐一下，什么也没管。”

“是啊。”叶青霭听完叶翡文的话后，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培养她的心，“一切只不过是如昭仪一厢情愿罢了。她希望皇帝再来见她一面，临幸自己，可皇帝将她带回来后充耳不闻。不在冷宫中，却盛似身处冷宫中。”

叶青霭说完，眼神复杂的看向还没有自己腿长的小姑娘，心中无限怜惜:“文儿，既然知道了自己心中的如昭仪，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把她和照顾过你的乳母、宫女锁在你心底的箱子里，再也不要翻出来了。忘了以前，从进入西宫开始重新生活。”

说完，叶青霭便抱着叶翡文进入了西宫的庭院，将叶翡文安置在西宫的偏殿后，吩咐了几句便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待叶青霭离开后，叶翡文让阿梨寻来纸笔，将以前认识的人都写在纸上后，放在蜡烛上点燃烧尽，并在心中喃喃道:从今天起，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

思绪戛然而止，叶翡文放下手中把玩的瓷杯，沉默不语。

“唉……”叶翡文吐出一口浊气，“阿梨，最近可有别的什么消息？”

阿梨还在为自家殿下按摩，“回殿下，探子带来消息说，这月十五过后，唐王和景王就会带着王妃和小皇孙回来，约莫着下月中秋宴之前便可抵达。他们先会拜访皇帝和皇后，再去看望容德妃，最后再回行宫休整。”

听完阿梨的话，叶翡文沉默之后不禁感慨:“他们一起吗…看来，今年的中秋宴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