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玱玹腥红着眼,死死盯着阵法里相拥的二人,声嘶地质问:“为什么是他!小夭,我宁愿这个人是涂山璟!”
帝王之怒,众臣噤若寒蝉,恐作城门池鱼,唯西陵玖瑶泰然对上:“哥哥,从来不是涂山璟,一直都是他,从清水镇初遇起。”
小夭说完,便一边检查相柳的伤势,一边伸过胳膊让相柳吸血疗伤,完全没有心思顾上玱玹君臣这帮人。
可身受重伤,气息微弱的九命始终没有咬下去,而是温柔地看着她白皙的手臂,笑中沁血。
小夭焦急,想到他可能没有力气自己咬,便拔出发簪,作势要割破手腕,却被大妖怪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小夭急道,挣扎着又想去割腕取血,可九命就是拽住不让她伤害自己。
小夭哭喊:“放手,九头妖怪,快放手,不然你会死的啊!”
然而,相柳还是不肯听话,看了一眼王座上快要疯魔的玱玹陛下,忽而又柔和地看着小夭,吃力道:“既然陛下不信我,既然我死了他就能放过阿喜他们和那些无辜的妖族奴隶。
那舍我一人又何妨?
只是觉得亏欠了娘子,原本许诺你父王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看来...九头老怪怕是要失约了。”
他的脉象越发微弱,白衣如血,面如死灰,小夭心痛到窒息,一边哭一边喊:“既然许诺,就须守诺。我都没有放弃,你也不可以放弃!”
相柳笑看她:“小夭,不要难过,九命相柳早在两百年前就应该战死沙场。
虽然受了嘱托,为了一个更重要的使命活下来,他也可以完全不去打扰你。
只不过看到你们母子身处险境,他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而已。
之后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不过是完成嘱托的同时,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罢了。
早知道会让你如此难过,当初就不该出现在你面前,害你白白伤心......”
相柳突然呕出一大滩鲜血,小夭连忙替他擦拭,可怎么也弄不干净。
他平时最喜干净,此刻竟衣衫褴褛,满身血污,银发凌乱......
小夭拥他,吻他,求他饮她的血疗伤续命,可他只是决绝地摇头,不肯再伤她分毫。
小夭绝望,破釜沉舟似的警告他:“你想死,我便和你一起死!
风风雨雨两相伴,生生死死两相缠!”
玱玹眼瞳震动,轩辕王若有所思,相柳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认真地说:“你不可以,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为了小九,为了阿喜!还有你的父王和妹妹!
听着!西陵玖瑶,若你敢随我而去,我们夫妻就此缘尽!
碧落黄泉,见面不识,恩断义绝......”
语未毕,气已绝。
小夭甚至没来得及回应郎君,那只一直握着她不让自残取血的手,便已滑落在血染的白衣上。
纹小六置若罔闻,还是一边帮他擦净脸上的血渍,整理他不整的银发,一边喃喃道:“九头妖怪,你最爱干净了,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等为妻来帮你梳头,梳头......”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大殿上皇帝臣子站一片,却都能听见小夭对九命相柳的亲昵耳语。
直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直到相柳维持不住人形,现出真身,是一只通体雪白,伤痕累累,只剩下一个头的九头妖。
直到玱玹上前拉她,妖王后才突然回神般对陛下大喝:“别碰我!”
接着,她又继续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条毫无生机的白蛇,轻轻地问:“九头妖怪,我们回家。”
众目睽睽下,小夭环抱着垂头绝息的大蛇,步履阑珊且坚定地向殿外走去,唤来白羽金冠雕,向东海方向疾驰而去。
从此,直到玱玹去世,他也再没见到他的小夭妹妹,史书上对这位西陵大小姐的最终记载是:
“大荒一统两百年后,逆党九命再祸人间,西陵玖瑶为苍生计,与九命同归于尽。
一世轩辕王赞曰:无愧吾儿王姬大将军轩辕妭之女,大忠也。”
世间再无九命相柳,再无西陵玖瑶。
而大荒内某个像清水镇一样宁静的小镇里,又多了一个名曰“妙手堂”的医馆。
医师纹小六是杏林圣手,专治妇人不孕不育。
而她的郎君宝柱,则临近妙手堂经营着一家烤肉铺。
生意不大不小,也够一家三口衣食无忧。
当年,相柳和小六种蛊后,便在回春堂旁边购置物屋宅,取名宝柱,等妻子小六归来同住。
不曾想一等就是七十余栽。
小夭回来了,防风邶却死了。
世事沉浮几百年春秋,她死他活,他死她活,他死她死,才终于实现了那个简单又奢侈的愿望——
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
日日夜夜两相伴,朝朝暮暮两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