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薄情深情（三）

　　朱温并没有立刻做声，面对姜千潮的评价，他确实不该如何回答，这个评价一点也没有错，但他还是说道：“我是帝王，但也是一个父亲。”姜千潮没有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道：“她在哪里？”她，是朱红鱼。既然不能杀他，那姜千潮便一刻也不愿多待在这里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朱温。世间最搞笑的事情莫过于爱上仇人的女儿，并且仇人还在你面前和你谈论他的女儿，你却只能听他的。

　　朱温调笑道：“差点忘了，把你留下来这么久，万一你忍不住把我杀了怎么办？”姜千潮脸色沉得更深了，他冷冷道：“你是在挑衅我吗？”朱温这次同样没有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姜千潮，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道：“她如今在翠竹林里，你走吧。”姜千潮并没有在意他声音的变化，在潜伏在朱温身边的这几年了，这样的突然变脸他见多了。姜千潮得到了朱红鱼所在之地，他很快地离开了这里。朱温回过身，看着姜千潮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道：“终究还是恨切比不上情深吗？希望你能保护好她吧。”这时的朱温，不再像一个帝王，反倒是像那些把女儿嫁出去却怕女儿过不好的老丈人。

　　不知过了多久，姜千潮终于慢慢地醒了过来，他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从地上的有些清澈的积水上看到了自己。一头凌乱的头发，一张苍白无色的脸，一双锐利依旧却不再意气风发的眼睛。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看起来修长有力，而且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因为握剑而有些变化，他很苦地笑了笑，心道：“好一双握剑的手，却再也握不起剑了。”他有些着急地站了起来，心想：“不知如今到了哪里？若再遇到铜刺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但她肯定会追出来的，不行，她如果出来，很可能会遭遇铜刺他们吧。而且，她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一定会，会很失望吧。”想着，他有些黯然了，同时，他的脚步也更快了。可惜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他持续走这么快，而且他也有很久没吃东西了。他的眼神有一些涣散了，脚步也有一些乱了，他的意识似乎回到了那时。去带朱红鱼走那时。

　　紫竹林不愧是皇家园林，虽说名字叫紫竹林，但其中的珍贵植物还真不止紫竹，这里处处都体现着皇家的雍容华贵。朱红鱼坐在园林不起眼处的地上，看着湖中那些游来游去不解人愁的一尾尾金鱼，不时地撒下一把饲料。朱红鱼又撒了一把饲料，她把下巴搁在双手之间，呆呆地看着湖中的金鱼，看着它们一尾尾的为了争食而激烈竞争。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就如同这湖里的金鱼，无忧无虑的，只是不用为“争食”而参与那激烈的竞争罢了。可就是因此，她觉得自己更加无忧无虑——没用了。她有些烦自己，她直接把头向后垂，那差一些就及腰的长发垂到了地上，她想：“这样的话，这些景物会有一些不同吧。”只是她却看到了一个人像木头一样站在了她身后，一动也不动地。是姜千潮。

　　朱红鱼见有人在自己身后，慌了，她很快的整理了一下，站了起来，娇斥道：“大胆，擅闯皇宫，你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这是她在皇宫中一直刻意做出的形象，凶恶，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逝世的母后说在宫中一定要学会伪装。但却不知这样其实很可爱，至少在姜千潮眼里是如此，当然，他是不会承认的。姜千潮见她终于看到自己，不去管她的伪装，道：“我是来带你走的。”朱红鱼像是听到了好听的笑话，她道：“整个天下都是我家，你要带我去哪里？”姜千潮看着她，认真的道：“天下很快就要姓李了。至少长安就快要姓李了。”朱红鱼听他如此说，怒道：“大胆，你是不是当我朱家没人了，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吗？”姜千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道：“是朱，陛下叫我来带你走的。”对仇人加以敬称，让姜千潮感到很难受。但眼前此人却是他所喜欢的人，也是他仇人之女。

　　朱红鱼听了这句话，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还是守不住了吗？”随后她抬起了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退下吧。”姜千潮见她如此说，想也没有多想，直接点了她的穴位，让她睡了下去。他不会劝人，也不愿意劝人。

　　姜千潮捧起地上的积水，一把泼在脸上，这样他觉得自己更加精神了一些。他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走到了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再一次晕倒在地，经过这样折腾，他的伤口早就已经裂开了，他的嘴唇也干到发紫了。不过他直到晕倒前还在想：“走了这么久，这么远，她应该找不到我了吧？”

　　朱红鱼漫山遍野地跑着，找着，喊着，从早上发现了姜千潮离开，到现在，就这么跑着，找着，喊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黑了。她这一路喊到嗓子都开始发疼了，她的声音都开始沙哑了，但她依旧不顾及这些，一边跑着，一边喊着。朱红鱼没有注意到的是，铜刺在她发疯般的喊了一路一日，却始终没有出现。或许即便是出现了她也不会在意吧。

　　终于，被露水打湿的衣服终于让她感受到了寒意，也让她知道夜色早已悄然降临。她停下了寻找，找了一处更为黑暗的地方，蹲了下来，不断地抠着地上的泥土。夜色来了，她也开始怕了，黑暗遮挡了她的视野，她四处张望，独见树影婆娑。她选择躲在黑暗中，只是因为她一直认为最暗的地方，才不会被鬼神光顾。她低下了头，轻轻地，有一些颤抖地道：“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怕。”她卷缩在黑暗中，想起了姜千潮。

　　那年，姜千潮直接点了她的昏睡穴，全然不顾她的想法，抱着她就离开了皇宫，皇城。她自是为此埋怨了他一路。尤其是在不久后，长安沦陷，父皇身死的消息传来，她更是恨上了姜千潮。不知是哪里泄露了消息，李克用得知了她没有死，相继有杀手向他们的住所袭来，姜千潮带她出逃辽国，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到底是化开了她的心，却也填满了她的心。她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姜千潮留下的信中说，他一身功力已尽在自己的身上。那他呢？他怎么这么傻，这么？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向着一条从未走过的路跑去，这时，她已顾不得什么黑暗中的鬼神了，她心里只是在想：“或许他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朱红鱼跑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月色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却始终只能看见树影斑驳。她想也没有想，一个转身，又向另一条没有走过的路跑去。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跑着，她只是知道，自己这样跑着，找着，或许能够找到姜千潮。她想开口喊“姜千潮”三个字，却发现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既然喊不出声音，她便索性不喊了，只是抱着“姜千潮或许在这里”的念头漫无目的的像疯了一般的跑着。只是每个路的尽头，都只是皎洁到令人心寒的月光和斑驳的树影。

　　朱红鱼很沮丧，她又选了一条没有走过的路跑去，边跑边找，心里重复了之前的话：“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