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色阑珊（二）

　　姜千潮和朱红鱼走在林子里，满地的落叶被他们踩出碎碎的响声。朱红鱼有些害怕，尤其是听到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的时候，她会向四处张望，但四处看起来只有她和姜千潮。姜千潮面色如常，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的耳朵时不时会微微的抖动。

　　林子里一片寂静，若是平常时倒没有什么，但当你知道有一群人在此，并且在要杀你，此处还是如此之静时，便有些让人心慌了。姜千潮原本想要在树上行走，以他的功力，带上朱红鱼，并无什么大碍。但如今天色微白，四周事物已依稀可见，而且树叶凋落，空余树干树枝，若行走于树上，不但起不到隐蔽的效果，反而会暴露自己。

　　姜千潮尽量避免着踩到落叶，无奈落叶满林，根本无法避免，他也不去管这些。叶子被踩到的碎碎声又响起了，这样的响声，只要是一流高手，细心倾听，定会发现。对方不可能没有一流高手，但他们却像死光了一样。朱红鱼抬起头，看着姜千潮，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抱歉。但姜千潮并未注意她。自从他发现无法于树上行走而地上的落叶又无法避免时，他便打算以此将敌人吸引过来，逐个击破。他想，对方必定在四处搜寻他们，人手定然分散。他不便寻找，只能请君入瓮了。但显然他错了。

　　姜千潮阴沉着脸，心想：“围三缺一，请君入瓮。”被请入瓮的是他们。他们截断了所有退路，却又不一路设伏，显然是在前方等待着他们，而且胸有成竹。想到这，姜千潮的脸色更差了，朱红鱼见此，以为他嫌自己笨手笨脚，脚步也不免放轻了，小心翼翼写满了她那张好看的脸蛋。但姜千潮已经不再避开那些落叶了，反而踩踏的更响，朱红鱼见此，拉了拉姜千潮，有些担心道：“这样不会被他们发现吗？”

　　姜千潮声音有些冷：“不会，他们根本不打算发现。”朱红鱼听了，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怪，虽然以前这样，但现在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姜千潮话的内容吸引了她，她没有去多想，只是问道：“为什么？”姜千潮道：“他们在前面等我们。”朱红鱼更加糊涂了，但姜千潮却没有心情给她解释了。如果不出所料，这片林子已经被拒北城的军队包围了。而在这条路的尽头，一大批帝国杀手定然在等待着他们。为首之人，不是那袖里藏刀叶空寻，就是那血手人屠白渐起。姜千潮突然想到了四个字——狮子搏兔，他不由握紧了剑，暗道：“该死。”一切都在敌人预料之中，他不过是被敌人一步一步牵着走。

　　虽然没有心情，但姜千潮还是耐着心情给朱红鱼讲了一遍。朱红鱼很颓丧，她的脑袋低得很低很低，喃喃道：“父皇已经死了，他们为什么始终不肯放过我们？”姜千潮道：“因为你是朱温的女儿，而且，当年的女帝也是北上辽境借兵复国的。而我，在他们眼里，则是你的复国元勋。”朱红鱼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声，她道：“可如果不北入辽境，我们又能去哪？无论是西蜀还是南唐，都容不下我们。我只是想过安生日子，可为什么，这么大的天下，却容不得一个亡国女子？”姜千潮沉默不语，他看着朱红鱼，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失败者的任何举动在胜利者眼里都是居心叵测。你我都是失败者，都是丧家之犬。”朱红鱼不答，她心里反复的想姜千潮的话：“居心叵测，丧家犬，居心叵测，丧家……”

　　姜千潮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开口道：“走吧，我们还没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死。所以，你也不会死。”这会是朱红鱼沉默了，只是不久，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嗯。”她想：“其实我可以比你先死。”

　　叶空寻守在林外，姜千潮他们要入城必定要经过这里，所以他在这里。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被他支走了。风从他身上绕过，他身上的一切哪怕是一根发丝，也未被风吹动过。他很特别，和别的杀手不一样，几乎所有的杀手都是一袭黑色劲衣，而他却穿着一身白袍，一点杀手的样子也没有。他比教书先生看起来还要像教书先生。只是很快你就会怀疑刚才的是错觉，他的身上突然散发出了强烈的杀气。没有被风吹动的发丝和袍子，开始被杀气牵引，继而是剧烈的抖动。没错，姜千潮来了。

　　姜千潮和朱红鱼从林中走了出来，此时旭日东升，但林中始终有些黑暗，这样看着他们好像从黑暗处向光明处走来一样。叶空寻看着他们，男的一袭黑衣，是那种很普通的衣服，但看上去却英气逼人。女的一身华贵的紫袍，外披黑色斗篷，秀丽非凡，但那身紫袍上的皱褶却说出了她一路上受了不少苦。与叶空寻的强烈的杀气相比，姜千潮身上散发着一种剑气，咄咄逼人。

　　是姜千潮先开的口：“你在等我们？”他是确定四周只有叶空寻方走出来的。叶空寻点了点头。姜千潮继续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支走了你的手下。要知道，你的任务是杀死我们。莫非，你觉得你一个人就足以对付我？”叶空寻终于开口：“你觉得我不可以？”姜千潮道：“你和你袖中的那两把刀都还不可以。”叶空寻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毛，道：“你很自信，但轻视你的对手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姜千潮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莫非，你也很自信？”叶空寻拍了拍袖子，道：“如果我说我想了解你是否徒有虚名呢？”

　　姜千潮摇了摇头，道：“或许如此，但不止如此。我从你眼中看出了仇恨。”叶空寻点了点头，并未否认，他道：“除了刺客这个身份，我还是天下刀甲，与你同名的天下刀剑，而且，我在前。”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拒北城，回过身道：“你还记得昨夜死在你手上的那两名刺客吗？”姜千潮点了点头。叶空寻接着道：“他们都已经有了儿子，都有一岁了，而且其中一个的妻子还有孕在身，在等他们回来，他们也打算这次之后便金盆洗手。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也再也看不到了。”朱红鱼捂住了嘴巴，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姜千潮心中好像突然有大山压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摇。他强迫自己一如往常的冷冷地道：“想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技不如人，下场只能是被杀。他们不死，我们就会死。”朱红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眼中悲伤不减。叶空寻面无表情，道：“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无情。”姜千潮不语。

　　叶空寻又道：“今天，我以他们的朋友的身份，向你寻仇，不死不休。”姜千潮有些惊讶，他道：“你不应该做杀手。”他顿了顿，又道：“你不会对她下手？”姜千潮指了指朱红鱼。叶空寻点了点头。朱红鱼感觉自己就是个累赘。姜千潮又继续追问：“那你的手下呢？”叶空寻道：“我们胜负未分前，都不会有人对她下手。但你输了之后，就说不准了。”姜千潮对朱红鱼道：“你先退开，等我一会儿。”

　　朱红鱼点了点头，退了下来。她看着叶空寻，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以往来的所有敌人都要强。她捏了捏拳头，心道：“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