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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又做梦梦见自己爬上了雪山，自己和张起灵在雪山上攀爬，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雪，分不清到底是是在吉林的长白还是在西藏的墨脱。

雪花夹在风里，迎面飘来。这一路上并没有人说话，只有脚踩在雪地里的沙沙声。

吴邪记的很清楚，长白送别那一次，自己是跟在张起灵身后的，再往后的许许多多次也都是这样，张起灵在前面，自己跟在张起灵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

然而这次不是，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张起灵一直在吴邪身边，与他保持着一致的速度行进着。

他一路爬到了山顶，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疲惫，甚至没有像之前那个梦里那样需要张起灵的搀扶，他没有感受到自己变老了。

这很奇怪，而与此同时他也不再像上次那样能够俯瞰自己，这让吴邪感到慌张，这个梦境发生的时间地点自己一概不知，他很疑惑，也很焦虑。

吴邪转头看向身边的张起灵，这才发现张起灵一直盯着自己。他一直保持着沉默，风吹起张起灵略有些长的额发，他就这样看着吴邪，看了很久很久。

吴邪想到长白送别那次张起灵也盯了自己很久，当时的自己天真的以为张起灵无欲无求，以为身后是否是有什么怪物。而现在吴邪知道了，张起灵在面对将要分别的人的时候也会这样长久地凝望，似乎是用目光表达对于将行之人的尊重和告别。

吴邪敏感的想到是否是张起灵又要乘他不备抛下自己离去了，但是这里是雪山之巅，海拔几千公里，他会怎么抛下自己呢，难道白皑皑一片雪原，他也能说走就走吗……

吴邪几乎是转念间就想到，是否是自己其实还是已经大限将至了，只不过因为这两年的治疗，自己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所以没有大病一场的感觉了。

他看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恍惚间却看到了面前张起灵的眼睛，他一愣，着急地凑上去看张起灵眼睛里的自己，想看清自己是否其实已经白发苍苍。

但是他怎么都看不清。平时那双淡漠如水的眸子里此时似乎充满了情绪，扰乱了里面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吴邪不由自主地往前靠，想近一点，再近一点……说不定再靠近一点就可以看清了，自己到底是否白发苍苍？

可是这时候张起灵却伸出手扶住了他，阻止了他继续靠近的动作，轻声唤了句“吴邪”。

这句“吴邪”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就快要被雪山上咆哮的风卷了去，好在他们距离够近，最终还是落到了吴邪的耳朵里。

吴邪回过神来，发觉张起灵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张起灵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着自己，让自己既不能继续靠近，也不能直起身远离，于是他只能就这张起灵抓着自己的姿势，半靠在张起灵身上问“小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看不懂。”

张起灵又盯了吴邪半晌，吴邪感觉自己维持一个不对的姿势太久不动手都快要麻了，不切实际的想着可能最后自己和张起灵都会变成雪山上的冰雕，后人爬上来就会看到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冻在雪山之巅，而他仍未知道张起灵想要表达什么。

有雪花落到吴邪的睫毛上了，冰冰凉凉的，吴邪忙眨着眼睛想要把雪花抖落下去，这时候张起灵才说话了，他说得很小心也很缓慢，似乎再重一点的话，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就会被震碎掉了。

他说：“吴邪，我想你长寿。”

寒风一阵阵吹过，吴邪能感受到自己露出的小半截脸上的寒意，但是因为这是在梦里，并没有现实中那样的彻骨冰凉，雪花也只是夹在风里轻轻地拍打在吴邪的脸上，像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吴邪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再度望向面前站着的张起灵——这次他看清了，那双眸子里的自己全然是一副健康的状态，脸是年轻的脸，头发也是一如既往的粽黑色。

他好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刚刚张起灵眸子里深深的情绪，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个梦境存在的原因……

上次梦境里的那次雪山爬行是一次没有归途的旅行，那个梦境是建立在自己大限将至时的梦境。

他梦见张起灵带着他爬上了雪山之巅，在那里他可以俯瞰整个人间。

——而同时他也会在那里死去。

因为处在极寒之地，他死后不会被降解，而是会几千几百万年的存在在那里。

他可以坐在那里，让风把他凝固。

张起灵几百年后，都可以看到他死去的那个瞬间。虽然没有能够像他一样真正的永恒，但是也得到了共存于同一时空的方式。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还好好的活着，他还有下山的路可以走。这次他可以和张起灵一起找一条扎实的路下山，慢慢欣赏沿途的雪景，静静观看雪山上的日落，等到天光乍现的时候，坐下来观赏日照金山的圣景。

这次他可以自己走到雪山的垭口处，真真切切地看到张起灵站在前面的山崖上，面对着漫天的彩霞向自己走来，而不再需要凭借低氧时出现的幻觉，去做一个美妙迷离的梦……

梦境往往在被人们识破是一个梦境的时候就会崩塌，吴邪的这个梦当然也不例外。

他站在雪山之巅，看着周围的一切以自己为中心，从视线的最边缘开始向下极速坍塌。他看到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变成二维的图像然后飞快地远离自己……

很快整个世界里就只留下了自己和张起灵，而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半靠在张起灵身上，看着这个梦境在自己眼前分崩离析。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下，他想，或许这次他终于不再遗憾……

崩塌还在继续，终于也轮到他们立足的这块方寸之地。在急速下落的过程中，吴邪只能体会到一片虚无，他都以为自己要失去感觉了，却突然感受到了手臂上那唯一的那一道力道和力道下丝毫的暖，那道力道似乎要把他捏碎了揉到怀里去。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张起灵雪亮的眼，他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从来没有移开过视线。此时四周一片混沌，但是那双黑色的眼眸里除了自己的倒影竟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他这才迟迟意识到这双淡漠的眼睛里似乎早就不只有与世隔绝的冷了——而是早早地被添上了些许属于人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