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眠

近日，詹纳老先生的身体愈加不好了。这段时间他总是躺在床上，夜长，梦也长。醒后，不是听着贝娜磕磕绊绊的故事，就是看着窗外，或是与塔丽娅讲述关于贝娜的趣事。但是现在的他，好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这天的天空非常蓝，白云悠悠地飘过。阳光很暖，撒在老人已许久未用的藤椅上。椅子上，一本书孤零零地躺在那，它等了快一个月了，都没有人去翻开它。珊妮娜也是，兴致缺缺的，花朵似乎没有往日那么有活力。

贝娜坐在老人的床前，双手握住老人枯瘦似柴的手，嘴里正细声细语地讲着老人从前讲给她的故事。此刻的贝娜，与之前判若两人。

“自此……嗯……伯德克先生的……先生的橱窗里，再……再也……呃……也没有哭泣的娃娃。”

“讲得真好。”

恰巧，故事刚讲完，窗台上就出现了两只乌鸦。塔丽娅梳理了一番自己的羽毛后，方才进去。而塞卡尔，他呆在窗台上，像一个守护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点也没有进屋的意思。他的目光尾随着塔丽娅的身影，无论塔丽娅移动到哪，他的目光都会跟到哪。若非塞卡尔的双眼时不时地眨了两下，怕是真的会有人将他看作一个绝妙的玩偶，塔丽娅径直飞到老人的身边，蹭蹭老人的手，又跳到贝娜面前眨巴眨巴眼睛后，便安安静静地呆在床头。

“贝娜要去准备午饭了，你替贝娜陪爷爷好不好？”

塔丽娅看着贝娜的眼睛，心里好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准备午饭，不过想到平日里，詹纳先生外出久久不归时，都是贝娜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时，塔丽娅心中的担心也一扫而净，她点点头，送着贝娜下楼。

今天的詹纳先生的身体状况……塔丽娅看着老人憔悴的脸，心上像悬了个石头般，心情万分沉重。她又看向房门，心里祈祷着，希望贝那快点回来，因为老人怕是….….怕是今天就要与他门告别了。

老人觉得有些疲惫，便闭上眼略小憩一会儿。塔丽娅此刻的内心很是煎熬，她既希望时间能快一些，让贝娜用早点回来陪着老人；又盼着时间能慢点，让老人在这个世界里多停留一会儿。然而，时间是公平的，不管是谁，都无法改变它的意志。时间只会按照它的速度奔流向前，永不回头。

突然老人睁开眼睛，他咳嗽两声，环顾四周，口里唤着贝娜的名字。可是贝娜似乎是出门了，她好像并不在家，楼下静悄悄的。

“她是出去了吗？詹纳先生是渴了吗？还是……”听到老人又咳了两声，塔丽娅也不再想那么多了。看着老人虚弱的样子，她心中不忍，于是打破了这千年以来的规矩。塔丽娅看向塞卡尔，略有歉意。她在老人面前化作人的模样，弯下腰，握住老人的手，眼里的急切被老人读得一清二楚。“您是渴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需求？”

老人惊讶的目光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幸福。泪水涌上眼眶，渐渐模糊老人的视线。詹纳先生温柔地笑着，颤抖着抬起手，抚上塔丽娅脸庞，感叹道：“孩子，你和珊妮娜真的好像。”只是，塔丽娅的双眸与头发都是黑色的，眼里也没有珊妮娜的像阳光般的快乐，在老人的眼是，塔丽娅的双眼中，似乎充斥着一种迷茫。

“爷.……爷爷。”塔丽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替珊妮娜，那个不幸的女孩，也是老人一生的遗憾。

老人的泪水湿了枕头，他明白塔丽娅的用心，也很感激她。也许，这算得上是上天赐予他生前最后一个礼物吧。他握紧塔丽娅的手，笑着说：“谢谢你，孩子。这个抽屉里有封信，麻烦你交给贝娜，告诉她，爷爷走了，要去找那些离开很久的家人们了。”他指向一旁的抽屉拜托道。说完，他缓缓得地闭上眼，手无力地垂下。他走了，带着笑容，生命走到了尽头。

“我叫……塔丽娅。“塔丽娅握着老人的手，喃喃道，尽管老人听不见了。

塔丽娅低头，一颗泪珠滴落在床上。塔丽娅沉默一会儿，闭上眼，双手扣十，用一曲古老的歌谣，带着对来生的祝福为老人送行。随着歌声的流动，詹将先生的胸前出前现一个法阵，闪着金色的光。这支歌谣，是小时候玛瑞拉教给她的，每只鸟乌鸦都要学会，为了那些在自己的生命中每一个逝去的但万分重要的存在。一曲歌谣，塔丽娅希望它能为詹纳先生的来生开辟一条更幸福的路。

“愿在神的指引下，您能走向美丽的新生。”塔丽娅念出最后一句祈祷，缓缓启眼，双眸被镀上金色。此时的她，就像是神派来的使者。随之法阵里，一缕缕的金光漫出，流向房间的角角落落，包裹位每一件物品。

“愿您安眠。”塔丽娅俯身，吻了吻老人的额头。

法阵消失了，金色的光也化作金粉消散在空气中。塔丽娅的双眸褪去金色，恢复成原来的黑色。一切照旧，就好像刚刚没有发生过一般。塔丽娅站直身子，在老人的床前肃立片刻后，便移步到了老人所指的那张桌子前。她拉开抽屉，入眼便具那封信。信上“予我最疼爱的贝娜”的那几个字中，塔丽娅好像又看到了老人平日与贝娜嬉闹的画面。塔丽娅摩挲看那充满疼爱与牵挂的字，眼前浮现出他们最初的相遇。她回头看了看带着微笑的老人，抚了抚裙子上的羽毛，失落地叹气，也许再没有一个可爱的老人会夸她的羽毛漂亮了。

窗台上的那朵鲜花垂下了脑袋，微风吹过，叶上的一滴露水滚落下来，没入泥土之中。塔丽娅轻声说：“珊妮娜，别哭。”话是这么说，可是她也一样。

一只手，拿着黑色的手帕细心地替塔丽娅擦去脸上的泪水。塔丽娅抬头，便看见塞卡尔微皱的眉头。她踮起脚，将塞卡尔的眉头抚平。

塞卡尔握住她的手宽慰着她：“詹纳先生是带着笑离开的，那就说明在别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幸福。殿下应当为他带能够带着幸福离开而高兴，因为这是神赐予那些幸运的生命的最后一个礼物。所以，殿下不要哭了，好吗？”

塔丽娅点点头，慌乱地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爷爷！我弄好了！我们家上的牛奶没了，所以我去阿布罗先生家借了一些。您一定……”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贝娜看见了两个从未见过的人。她端着盘子，愣在原地。“你们是谁？“她从不记得自己或者说她的家人，有哪一个人认识富有的人家，一个也没有。

塔丽娅抿了据唇，回答道：“我们认识，我们是乌鸦。”话音刚落，塔丽娅便露了她的翅膀。在这介小房间里，塔丽娅有些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的翅膀会碰到什么东西。她提起裙子，向贝娜行礼：“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塔丽娅·坎贝拉。这位是我的骑士，塞卡尔·奥都斯。”她收起翅膀，将信递给贝娜，以一种微带凄凉的声音告诉贝娜，“贝娜小姐，节哀。这封信是您爷爷留给您的。他让我转告您，他走了，去寻找那些离开很久的家人们了。”

“我……”见娜一步一步地走上前，颤抖着手将信接过来，“不……不可能……”她看着信上的字，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事实就是如此。下一秒她放声大哭：“爷爷！“她将信抱在怀中，泪水不住地流下。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爷爷的恶作剧，希望爷爷听到她的哭声，就马上起来，站在自己身边，拍拍自己的头，笑着说自己是个小哭包。可是，这一切也都只是她的期望。

“爷爷……别走好不好？贝娜还想听故事….为什么你们都走了，留下贝娜一个人……“贝娜一点点地蹲下来，低着头，喃喃道。

塔丽娅来低头看着贝娜，无奈地叹气。她也不希望老人离开她们，如果可以，她会出手救他。可是那时间的法则………她暗暗捏紧相拳头，深吸一口气，将好不容易控制住，在眼眶里蠢蠢欲动的眼泪憋了回去。

塔丽娅又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同贝娜伸出手，轻声问她：“贝娜·德纳尔小姐，我可以让你再见詹纳先生一面。您愿意吗？”

贝娜愣住了。可以吗？可以再见一面吗？她不确定塔丽娅的话是真还是假，但有一丝希望总是好的，她想试一试。贝娜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请帮帮我。”

塔丽娅看着贝娜坚定的眼神，露出那个面具般的微笑。看看塔丽娅的笑容，贝娜，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慌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塔丽娅表现很得温柔又随和，可是这样的笑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正当贝娜想说些什么时，塔丽娅抬手，轻轻点了一下贝娜的额头。

就贝娜睁眼的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眼前一片白茫茫，分不清天地与四方，贝娜环顾四周，想要知道哪里是路。这个空间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塔丽娅并没有进来，这令她开始有一丝丝地害怕。她犹豫地往前迈出一步，脚下不知是有什么东西，软绵绵的，是云吗？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前方有一抹金色的光，在缓缓移动，一点点地远去。贝娜心中生出时疑惑，耐不住好奇，便加快脚步。她渐渐地离那个光点越来越近，贝娜看见那金色的光下有一个人徐徐前行。他是谁？那个人给她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于是她便小跑起来。“快点！要看见他！”脑海中有一个者在催促她，道这个背影是…….贝娜伸出手拉住那个人的衣角，大喊：“爷爷！”

那个人僵住了，他缓缓地转回身子，脸上有泪水滑落。他蹲下来，抓着贝娜的双肩，问她：“贝娜，你怎么来了？”

贝娜看着老人，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一头扎进詹纳先生的怀里。泪水湿了老人的衣襟：“爷爷……”

“好啦，贝娜不哭啦。贝娜是爷爷的快乐小精灵怎么可以哭鼻子呢？”老人笑着，粗糙的手指揩去贝娜脸上的泪珠。

“爷爷，不要走好不好？贝娜以后会乖乖的，不再调皮了。爷爷留下来好不好？”

老人摇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贝娜，每一个人的生命有是有限的。每一个人都会经历出生，成长，衰老，逝去。逝去后，又会开始一场新生，忘掉过去。我们不能永远地停留在一次人生中，时间与生命是世间最公平的存在，它们就像一杯水，你用掉多少就是多少。我们每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生命中的意义，不过是带给别人幸福与快乐。“他理着贝娜凌乱的头发，苍老的手在见娜金色的头发上似乎有些留恋。

“贝娜，回去吧。爷爷该走了。”老人推了一把贝娜，起身快速离开。

“爷爷！爷爷！别走！”

贝娜爬起来，上前追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是她追不上去，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前进的脚步。她在这堵墙上摸索，寻找着可以穿过它的通者。看着来人的在她的眼前渐行渐远，她更加荒乱了。

“爷爷！”她拍着那堵墙，冲老人喊道：“爷爷！别走！不要丢下贝娜！”

“贝娜，记得要笑，不能哭。爷爷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老人冲贝娜挥挥手，然后便渐渐地消失了。

“爷爷……不要走……”想着老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贝娜不停地抹着脸上的眼泪，衣袖上是斑驳的泪痕。她一遍遍地抹，但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下。

突然她感觉到似乎有人从她身后给她一个怀抱，那个怀抱很温暖也很神奇。虽然与老人的怀抱不同，但这个怀抱也给了她心安与勇气，她的泪水在此刻好似有了灵魂，一颗颗的泪珠离开她的面颊，飞向空中，跳起奇妙的舞蹈。贝娜抬起头，眼泪满是惊奇地看着它们。泪水汇成了一个大水珠，浮在贝那面前，里面是贝娜的回忆，是她与老人的点点滴滴。贝娜失了神，那水珠里的每一个画面都是那么清晰美好，就连快被她淡忘的记忆也不例外。她笑了，伸手想要去抚摸那水珠。但在指尖刚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它又散成了许多个小泪球，围绕在贝娜的身边.……

塔丽娅坐在地上，看见怀里的贝娜舒展了眉头，露出甜甜的笑，便终于松了口气。她的额头上有些许汗珠，脸也有点苍白。

塞卡尔单膝跪下，有些心疼地为她擦汗：“殿下辛苦了，下次不要这么勉强自己了，好吗？浮梦咒是个超高阶魔法，它太损耗您的魔力了。”塞长尔蹙起了眉，他实在有些担心过度消耗魔力的塔丽娅。

塔丽娅事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她伸手抚平塞卡尔的眉头：“没关系的，就当是练习魔法好了。而且，下次也不会了。”

“好吧。”塞卡尔无奈地点点头。

“愿有个好梦，贝娜小姐。“塔丽娅着着贝娜的睡颜，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