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群鸦

“明明那老东西的日记说宝贝就埋在这里啊！怎么就是找不到？！”

这里是一片死林，树林里的植物基本上都已经枯萎，地上到处都是土地干裂的浅沟，没有草，更没有花。这里的森林大多数已经离开，走兽的脚印已成为这里难以发现的存在，留下的总是喜欢躲在阴暗的地方。最常见的，唯有那抬头可见，落满枝丫的古怪的乌鸦。

男子扛着铁铲在森林里寻找着什么东西，在他所停留的地方，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土坑。他的手里，还有一本厚厚破旧的日记本。那本日记本不仅仅是封面有些许残破，连里面的每一张纸都已泛黄。可以想象，它见证了多长时间的流逝。但就是这么一本古旧的日记，在男子手上丝毫没有被珍惜的对待。男子每挖完一个坑后，总会拍掉手上的土，粗暴的翻开日记，查看里面的内容。

“呸！该死的老东西，诚心耍我呢？！”男子终于不耐烦了，一摔铲子，破口大骂道。他一面骂道，一面狠狠的踹着面前这棵大树。可怜的这棵枯树，并未招惹他什么，树皮就被他踹的一点点脱落下来。等他终于踹够了，转身准备回去时，却突然发现有个似乎十岁左右的女孩正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女孩的头发是黑夜的颜色，这种颜色的头发在男子所居住的国家可不常见。她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很漂亮，但空洞无神。她穿着黑色的裙子，缀饰着黑色的羽毛。她的样子在男子看来就像是诞生于黑夜的孩子，是黑暗的女儿。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走上前了两步，指着附近的另一棵大树说：“你要找的东西就埋在那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飘飘的，好像她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一样。

男子丝毫不去思考：这个奇怪的女孩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知道他找的东西在哪？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提起铲子就冲向女孩所指的那棵树。此刻的他满心都是那所谓的宝贝，后来女孩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见。看着男子从自己面前跑开，女孩露出了一个优雅但很诡异的微笑。

“好饿呀，马上就可以开饭了。”说完女孩便朝男子那边走去。她的脚步也很轻，轻的连地上的一星尘土都难以扬起。

男子奋力地挖着土，当他感觉自己真的抬不起铁铲时，终于有一块黑色的东西微微显露出来。男子眯着眼瞧了瞧，随后欣喜若狂地丢开铲子，跪下去用手将土拨开。可最终被挖出来的，并不是男子心中所念的宝箱，而是一个戴着黑色头盔的头骨，这具尸体还有大部分尚且埋在土中。

男子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支支吾吾地：“什……什么鬼东西？！”他爬起来，转身就要离开。可刚一转身，他又发现那个女孩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女孩先是有些不满地嘟着嘴，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醒了？真没意思。”然后又歪着头，冲男子展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东西找到了吧，开心吗？”

男子正要回答，这时身后又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引得男子感觉背后一阵恶寒。那“咔擦咔擦”的声音像极了一具骷髅费力地挣扎着爬起来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女孩的笑显得更加诡异了。

“你应该很开心吧，毕竟他们也很开心。”

话音刚落，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冲出土坑，向两人，不，准确地说是向男子冲来。这是一群乌鸦，眼睛猩红。也许除了神灵鬼怪这一类存在，没有人能知道数量这么庞大的鸦群是如何尽数躲在这么狭小的土坑里，且不被人发现的。

男子慌忙地逃跑，而那个女孩则是微笑着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然而任凭那个男子跑的有多快，他终究快不过乌鸦飞行的速度。

第一只乌鸦的爪子挠向男子的脑袋，接着便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只又一只乌鸦向男子俯冲而来，将他扑倒在地。乌鸦们黑色的羽毛几乎将男子整个人都掩盖住了，还有许多乌鸦尚且还盘旋在空中，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声。下一秒，一声痛苦的咆哮从鸦群下冲出，压过了乌鸦们此起彼伏的鸣叫。地上，鲜血渐渐地蔓延开来，湿润了干裂的土地。

女孩看着男子在地上徒劳地挣扎，轻轻地丢下一句“你们慢慢享用”后便转身离开了。巨大的黑色翅膀缓缓的在女孩背后显现，展开。翅膀振起，在地上卷起小小的漩涡，带着她向森林深处飞去。

“谁能救……”男子艰难地伸出已经被啄得难以直视的手，伸向天空，无助地呼救。但话未说完，一只乌鸦对准了他的眼睛……“啊——！”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了希望……

无尽的绝望的泥沼里，有人在苦苦挣扎，却越陷越深……下午，太阳西落，森林在傍晚的天空下，披上了红色的霞光。此刻又有两位男子到访。

女孩坐在一棵极高的树上，脸上挂着那神秘的微笑，说不清究竟是何意味。她自言自语道：“今天这热闹啊！”随后她便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两片羽毛缓缓的从空中飘落。

“克利，你说他真的会来这里吗？”稍显年长的那个人说。环顾这片森林，这里死气沉沉，怎么可能有人主动来呢？要不是受人所托，他敢发誓别说是现在，这辈子他都不愿意踏入这片森林半步。

“找找看吧，如果实在找不着就早点回去吧。唉，瑞德，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克利打了个哆嗦，四周瞧了瞧后问瑞德道。在他们二人进入森林后，他总觉得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但是，这里是一片……死林。

“好像是有点。”瑞德皱着眉头。

“要不我们现在回去？”

“可我们还要找人。蒂雅和她的两个孩子已经等了一天了。”

“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你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谁知道呢？快点找吧。”

……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森林深处走去。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一只乌鸦静立在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棵大树上，红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唔，这是送上门的晚饭呀，你们说对不对？呵呵呵……”一声又一声的畅快的笑声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出。

……

“不可以乱动哦。”女孩又坐在森林那棵最高的树上，她晃着脚，俯视着森林的一切。忽然，她双手一撑，跳了下去。她没有展开她的双翅，而是选择自由下落。黑色的长发在空中起舞，她闭着双眼，感受风亲吻自己的脸庞。快要着地时，女孩突然消失了，几片油亮的黑色羽毛飘飘荡荡，无声地落下。

“小心。”瑞德扯了一把没有注意脚下的克利，在他们脚前是一个巨大的土坑。两人看向四周，一个接一个大大小小的土坑几乎随处可见。如果不注意脚下，就很容易掉进一个坑里。

“好多坑啊！”

“估计是他挖的。你看这里，应该是他的脚印。”瑞德蹲下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可惜不太明显，也不是特别确定。”毕竟这土地常年干燥，没有什么水经过，要留下一个脚印，倒真是不容易。

“那再找找吧。”

“好。”

两人抬头，正准备继续前进时，女孩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了。瑞德两人很惊讶，他们觉得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独自出现在这里，这里离镇子很远，离这里可供食用的东西几乎没有。他们两人仔细打量了这个孩子，看她的衣着，认为她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可据他们所知，在这片森林附近，住的几乎都是平凡的人家，镇上的人就算再富裕，花掉全部家当，怕是也买不到与女孩身上一样的裙子。那这个女孩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女孩无视两个人惊讶的目光，自顾自的走到两人面前，盯着他们的眼睛，轻轻的问道：“你们……是坏人吗？”

“什……什么？”好奇怪的女孩，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上女孩的目光，两人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寒冷。这双黑色的眼睛好像要将他们的灵魂吸进去一样，他们打了个寒颤，退后两步。

女孩走上前，靠近他们闻了闻，摇摇头，喃喃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气息好弱呀，是不是被什么盖住了呢？”她又退了回来，打量了两人一会儿，又问：“好饿呀，你们有吃的吗？”

克利与瑞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所措。她……这是在问我们要吃的吗？

见两人没有回答，女孩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于是又问了一遍：“你们有吃的吗？”

“啊，有。”瑞德翻出随身带的面包，心中有些忐忑的递给女孩。

“谢谢。”女孩接过面包，小口小口的啃了起来。

这个面包其实很普通，比不上豪门贵族平日所吃的那些精巧的糕点，但女孩看起来似乎吃的津津有味。他们看着女孩，对她奇怪的行为感到更加不解。

待女孩啃完三分之一的面包，才迟迟地抬头，指着早上的那个地方，轻声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在那边。”女孩说完神秘的笑了笑，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地警告，声音轻得好像是在说根本不重要的事情。但女孩的话却让克利两人又打了一次寒颤：“小心哦，不要吓到或伤到他们，不然会吃干净的哦。”

“吃干净”？是“他们”吃干净什么东西？还是“他们”把他们吃干净？克利两人背后一阵恶寒。他们看向女孩所指的方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当他们回过头来时，女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瑞德……”克利再一次打了个哆嗦，害怕地看向了瑞德，回家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愈加强烈。

瑞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拉着克利往那边走去。一个劲的自言自语道：“没事，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错觉……”

透过只剩下枝干的灌木丛，他们看见灌木丛后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瑞德颤抖着手，拨开灌木的枝干。一群乌鸦围着尸体争抢食物的一幕，映入他们的眼帘，泥土里此时还混杂着血的腥甜味。“天……”想起女孩的话，瑞德慌忙地捂住了克利的嘴。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倍感恶心。

不知是谁踩到了地上干枯的树枝，弄出了声响，乌鸦们一下子停止了争抢，“唰”的一下，转过头来盯着他们。乌鸦的目光折射着夕阳的红色，让他们感觉血管里的液体好像停止了流动。

克利见有几只乌鸦动了动，求生的欲望诱使他一把将瑞德推了出去。

“克利，你……”

下一秒，鸦群飞起，“呼啦啦”地冲向天空，如同从地面升起的一大片黑云。瑞德看到地上那具未被吃尽的尸体，眼眶里已经没了眼睛，只有黑魆魆的两个窟窿在绝望的望着天空。他的衣服已经被啄烂，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白色的骨头显现出来，前面一半的肌肉基本上消失不见……瑞德看清尸体的可怕后，心中觉得“生”是一种毫无可能的希望。他趴在地上，等着死神的降临。

但是乌鸦并没有扑向他，而是向他身后飞去。

“不要！走开！走开啊！啊——！”

瑞德听见了一阵痛苦的嚎叫。

“人心呀，总是在这一刻变得丑陋不堪。”女孩又出现在瑞德的面前，“至于你嘛……嗯，气息变强了呢！看来的确是被盖住了呢！有些事吧，你还是忘掉的好，不过别人要是询问起来会暴露问题的。该怎么办呢？”女孩蹲下来看着瑞德，脸上显出一丝丝的苦恼。

“算了，还是改变一下你的记忆吧，虽然有一点点的麻烦。”她伸出手，轻轻的点了一下瑞德的额头……

女孩回到最初的那棵大树上，她拿出剩下的的面包，继续慢慢的啃着。树下，一个穿着骑士服的男子飞了上来。他也是一头黑色的头发，在他看女孩时，黑色的双眸流露出无限的柔情。微薄的双唇，此刻若隐若现着一种弧度。

“殿下，你怎么又把真实身份暴露在人类面前了？这样是很危险的。”男子似乎在责备女孩，但语气中却听不出他有任何一丝愤怒。他很温柔，也带有几分无奈。

你还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的问——她似乎说话只会用这种音调：“他们吃饱了吗？”

“是的，殿下。”男子稍稍欠身，回答道。

女孩又啃了一口面包，然后把它递给男子，问：“塞卡尔，你吃吗？很好吃的。”

塞卡尔先是一愣，再微笑着接过那个半个面包：“谢谢，塔丽娅。”念这女孩的名字时，塞卡尔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一颗糖一样。

看到塞卡尔笑了，塔丽娅也试着露出那样自然的笑容，可是她好像不会，她会的笑，只有礼仪课上学的那种礼仪式的微笑。无论她怎么笑，都只露出那种面具般的微笑。塔丽娅戳了戳自己脸，然后失望的叹了口气。

她看向快要消失的太阳，说：“塞卡尔，快要天黑了呢！”风吹来，拂着她的长发。塔丽娅展开翅膀，向林中的峡谷飞去。塞卡尔行了个礼，紧跟在塔丽娅身后。

他们身后，飞来一群乌鸦，数量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