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医院

“滴。滴。滴。”

蒋佑冬又听到了这个声音。像水滴坠落般，清脆的。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这是心肺监护仪的声音。

他缓缓地睁开眼。头顶的顶灯刺目的白。他又闭上了眼睛，缓了半天才睁开。

他还记得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他把救起来的男生丢出去的瞬间，他看到了蒋夏楠焦急又无措的脸，惊惶间睁大的眼睛，和凄厉高喊出的那声“哥！”。

他的脖颈被装了什么东西，限制了他的动作，他用尽力气，也只微微向右偏了偏头。

蒋夏楠正趴在他的床侧，沉沉睡着，他搭在被子边上的左手还缠着纱布，蒋佑冬抬了抬自己的右手，肩颈间传来一阵剧痛。

蒋佑冬被这种感官体验刺激得直皱眉。

虽然自己正在逐步恢复原身的样貌，可这具身体依然还是凡人之躯，会痛会流血，身体受伤甚至会直接影响他的元神，限制神力。

他猜想，这大概是这个世界对他的制约，恢复速度变慢，神力被削弱，身体受伤会同等施加于元神，还有别的什么吗？

灯光洒落在蒋夏楠熟睡的侧脸上，在他的脸颊上投下睫毛的影子。

少年人虽然身形细瘦修长，面容却还未完全脱去稚态，抿着嘴的时候脸颊两侧会微微鼓起，像只软萌的小动物。

他凝视着蒋夏楠的睡脸，忘了自己刚才想到了哪里。

忍着痛，他又一次抬起了右手，伸出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蒋夏楠的脸颊。

温热的。

蒋夏楠其实睡得很沉，却还是在感受到脸颊的触感时瞬间醒转过来。

他眨了眨眼，倏然抬头，正正对上蒋佑冬望着他的眼眸，幽静如深潭。

蒋佑冬缓缓扯出一个笑，问他：“受伤......了吗？”

哥哥的声音太哑，一开口，他都觉得难听。

蒋夏楠原本是想笑一下的。

可是他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下落，眼眶一热，差点滚出泪来。

他终于想起，搂着他的臂膀传过来的隐隐颤抖。

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缝了十几针，昏迷一整晚，醒来第一句是惦记自己有没有受伤，蒋夏楠只觉得心里难受。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扬了一下左手，装不在意：“就蹭破点皮，护士小姐姐担心我留疤，特殊照顾了一下。”

漂亮的孩子总是会得到些优待，更何况是蒋夏楠这种面软嘴甜的。

蒋佑冬闻言放下心来，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他的元神极不稳定，神识混乱不堪，大脑里一阵又一阵地晕眩。

短暂清醒后元神沉寂，他又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还好节假日期间人流量大的地方有武警轮岗，事故发生时，武警战士反应迅速，救援及时，伤者都被第一时间送往医院，事故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相关负责人找所有在场人员登记了个人信息，联系了受伤人员的亲友。

蒋爸蒋妈去国外参加展销会，作为紧急联系人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快要急死了，虽然派了人来医院帮着安置，却还是不停给蒋夏楠发信息询问情况。

蒋夏楠看蒋佑冬似乎又睡了过去，把哥哥露在外面的右手轻轻塞进被子里，起身出去了给蒋妈妈回电话。

“楠楠啊，你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啊？”蒋妈妈一接起电话就接连发问。

蒋夏楠靠着病房的外墙低着头站着，轻声安抚，“妈，我没事。哥哥也没事了，医生说没有伤到太深，缝了针，做了固定。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现在睡着了。”

“你真的吓死妈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楼怎么就塌了呢？你怕不怕啊？要不我和你爸爸明天就买票飞回去吧？”蒋妈妈柔声哄着蒋夏楠，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蒋夏楠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他心头郁结，跟妈妈说不用着急回来，问题不大，明天就能出院了。

蒋妈妈又细细叮嘱他几句，才挂了电话。

他按下心头的情绪，给秦沛回了条信息，又给黎绪回了个电话。

已经凌晨了，黎绪还没睡。

他几乎是在手机响第一声的时候就接起来了，直冲着话筒喊：“蒋夏楠！你快告诉我你没事！”

蒋夏楠闻言轻笑，“我没事。放心吧。”

“啊......上天保佑。我真的要自责死了！我看到消息的时候，毫不夸张，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黎绪瞬间躺倒在床上，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新闻都出来了，现场真惨烈，好在没死人......”

蒋夏楠出神地听着黎绪在电话那头的絮叨，没有说话。

他觉得妈妈很奇怪。明明哥哥为了救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难道妈妈就一点都不担心哥哥吗？为什么关心的话都没一句？

哥哥知道了，该有多委屈。

还有黎绪，明明......黎绪明明是知道自己是和哥哥一起去看演出的。

为什么黎绪也没有问自己一句，你哥有没有事？

蒋夏楠挂了电话，透过病房门上小小的窗户望进去。

急诊病房夜间不熄灯，炽白的灯光下，蒋佑冬安静地躺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呼吸平缓，面容沉静。

似乎，没有一个人关心哥哥的安危。

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关注？

他开始回忆，想要知道哥哥有没有对这种忽视申诉过不忿过，却发现自己根本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件事。

原来，在哥哥受到的忽视中，自己也有份。

可蒋佑冬就躺在那里，仿似什么都不在意。

蒋佑冬的元神其实并不安稳，混沌间他又一次回到被天雷摧毁的那个时刻。

为神时，即使身消识散他也从未有过痛觉感知，然而此刻，加诸在他身上的雷劫，却让他痛到浑身抽搐，几近昏厥。

他的神识不清明，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天雷一道又一道，快要将他劈到散掉，痛苦仿似没有尽头，他蜷曲着，以额触地，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他能感觉到血液正从身体里流逝而去，他正在消散。

涣散间，他好像听到了蒋夏楠凄惶的喊声，喊他“哥！”，他多想睁眼，再看看蒋夏楠的脸。

猝然梦醒，耳边没有了机器的滴滴声，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视线左上方悬挂着的点滴瓶。

从窗外的日光判断，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蒋佑冬活动了一下肩臂，慢慢坐起身，这才发现固定着他脖子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是纯棉的开襟睡衣，摸上去舒适柔软。

他环视一周，蒋夏楠不在病房。

蒋佑冬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颈间的伤口被很好地处理过了，虽然还有隐隐余痛，但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影响，他的左手，扎着连接药瓶的输液针。

他释放神识，刚想要探一探蒋夏楠的位置，门却突然开了，蒋夏楠走了进来。

蒋夏楠刚去给后肩的伤上过药，一边的毛衣袖子还没穿好，悬在半边身侧晃荡着。

一抬眼看到蒋佑冬坐在床上，他蓦地站住了脚。

心虚似的，蒋夏楠快速地将胳膊从袖子里穿出来。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摆，朝着蒋佑冬床边走，问：“哥，你醒了？”

蒋佑冬皱皱鼻子，他闻到了蒋夏楠身上传来的浓重药味。

“你受伤了？”他的眼神在蒋夏楠肩膀上一寸寸扫过去。

蒋夏楠假装无事，豪不在意地抬了抬胳膊说：“没事！就青了点，擦了药很快就能好的。”

蒋佑冬不太信，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帮我挡了钢架。”蒋夏楠抿了一下唇。

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坐在床上的蒋佑冬，声音渐低，“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

“不是说，天塌了要高个子顶着，那天花板塌了，也一样。”蒋佑冬面色平静如常，一本正经地，不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

蒋夏楠哑然，还没收拾好的情绪顷刻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