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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鸟 上

TNT:慕楠野巷(多平台发布)

含ooc  私设勿上升

字数2.6w+

01-

年仅十八岁的宋亚轩逃离了他的故乡,逃离了把他知识思想束缚的一方天地。

他穿着破开的还爬泥泞的胶鞋,身上穿的也是土布缝缝补补的衫子,逃进了一座车水马龙的港城,像旧世纪的人误入一个时代,迎来行人异样打探的目光。

宋亚轩不在乎,他逃啊逃,最后跑掉了一只胶鞋,脚被渗出很多血口,才在一个埋在一排五金店中的饭店停了下来。

店面装修不咋样,很多地方像是为了省钱似的破破烂烂,门角上拉出密密麻麻的蜘蛛丝,掉到了宣传牌子上,门前放着个大水缸,里面盛满了水。

宋亚轩捂着饥饿的肚子,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打量这里,一只磨破脚指甲的脚不安撮着另一只脚,过往的行人皆是觉得宋亚轩奇怪而绕开他。

行人匆匆忙忙,只有在饭店前洗碗的刘耀文一眼相中了店外的宋亚轩。刘耀文走过去,拍拍宋亚轩,问有什么事吗?

宋亚轩没反应过来以至于回头时还咂咂流口水的嘴。他指了指面前的烧烤店,说,“我能吃这个吗?”

刘耀文上下打量着宋亚轩,看他浑身破破烂烂的,估计兜里一个钢镚儿都掏不出来。

刘耀文挑了挑眉,就当是做慈善吧。他尽力让自己笑得和善,“可以,进来吧。”

宋亚轩向前伸出脚一步一步跟着刘耀文进去店里,店里还有稀稀的人,刘耀文穿过低木桌和小板凳丛林,再往里面走深,拉开沾着油渍的厨房帘子。

刘耀文冲里面大喊:“马姨,马姨!”

一秒后,一股浑厚粗犷的女音像浪潮翻涌般袭来,“来了,死小子。”又几秒的功夫,一个胖胖的女人拿毛巾擦手从厨房走出来,女人没好气的说:“干嘛。”

刘耀文咧起极其讨好的笑,看的女人鸡皮疙瘩起来,她嫌弃地拍开刘耀文伸过来的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刘耀文讪笑,搓搓手:“马姨,你看咱们之前去拜佛,你当时还说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需要你帮助,你看...”

刘耀文没继续讲下去,但马姨还能不了解刘耀文。不过经刘耀文一说,她这才注意到刘耀文身后一双黑葡萄眼睛。

刘耀文很会看马姨的脸色,立马说,“看,这是我同班同学,他没钱来我们这兼职的,对吧。”说完推了推宋亚轩的肩膀。

宋亚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也能感受到刘耀文在帮助他,于是重重的点点头,生怕刘耀文不满意。

马姨仔细看着宋亚轩,宋亚轩的眼神也直直回望过去,马姨觉得宋亚轩长得漂亮又讨喜,最终还是心软了。

她一边放柔语气让宋亚轩坐下一边招呼刘耀文来帮她打下手。宋亚轩很听话坐下了,刘耀文咂舌,然后被马姨拽过去。

过了没一会儿,一碟羊肉烧烤上到宋亚轩面前,宋亚轩眼睛都看直了,一直咽口水却又等着刘耀文开口。

刘耀文垂眼看宋亚轩心酸的模样,一声命令下,“吃。”

宋亚轩才敢动嘴,他快速席卷桌上的一切,刘耀文问他好吃吗,宋亚轩囫囵:“好吃。”

马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刘耀文身后,“小同学,那你家住哪啊?”

宋亚轩闻言停下手中的烧烤,低着头闷闷说一句:“我没有家。”

那可怜模样简直看的马姨姨母心泛滥。

见宋亚轩吃完了烧烤,她走进厨房,喊着:“刘小子洗碗。”而后又思忖几秒钟,“让小同学先到你家住。”

02-

刘耀文的家是小小几十平方米的出租房,还是房主换新房临走前黑心卖给刘耀文的,房屋条件样样差,隔音不好,还正对着工厂口,要不是急于脱手,不然怎么会卖给一个身份证信息都稀里糊涂的未成年人。

刘耀文一脸无语的望着他家沙发上的宋亚轩,宋亚轩没注意刘耀文的目光,他还在好奇的把玩着桌上的橙子。

刘耀文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知道马姨为什么要收留你吗,因为她也生过一个孩子,但她的孩子被她丈夫活生生的掐死了,自己也被医生断定以后都生不了小孩。”

刘耀文顿了顿,又说,“我这么说,不是让你多愧疚,只是在以后,平常时多让让她,马姨人很好的。”

宋亚轩他停下把玩的动作,嘴里小声嘟囔着,“我知道,在农村生不了小孩的女人会被丈夫打,很可怜。”

刘耀文一听觉得很不对劲,他蓦然提高音量,“等等,你来自农村?!”

宋亚轩颔首默认,刘耀文恍然大悟,他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宋亚轩想了一下,字勘句酌地说道,“宋亚轩。”怕刘耀文不明白,他准备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但歪歪扭扭写完宋字后,宋亚轩发现自己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写。

宋亚轩抿着嘴,他在农村从小学一年级就辍了学,然后回家就一直帮阿娘干农活。

刘耀文察觉到宋亚轩的失落,明白宋亚轩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他当即立刻拍了拍胸脯。

“没事,让文哥来教你,保证百教百会。”

见宋亚轩依旧沉默不说话,刘耀文当机立断的拉过宋亚轩的手往卫生间带,宋亚轩一脸茫然,刘耀文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解释道:“带你去洗洗脸,免得脏了我家沙发。”

刘耀文拿温水泡过的毛巾往宋亚轩脸上擦,又拿洗手台上破了的木梳子捋平宋亚轩毛糙的头发,还把压柜子底洗的发白的衬衫叫宋亚轩换上。

一番改造后,刘耀文隔开与宋亚轩的距离,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不得不说,擦掉脸上污渍的宋亚轩这才显露出他的美丽,眼睛含着一汪清泉,漂亮的模糊了他的性别。

此刻灯光从宋亚轩的发梢溢散开,令刘耀文离不开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刘耀文轻轻咳了一声。

“上床睡觉吧。”

宋亚轩扯了扯有些折叠的衣角,唔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听话的上床。

刘耀文的出租房只有一张床,本来只够他一人住,现在塞进个宋亚轩,房间小打不了地铺,只能让刘耀文委屈自己跟宋亚轩睡同一张床。

刘耀文直到感受到床上身边人的温度才缓过神来,宋亚轩长得漂亮,月光照的他眉眼圣洁,平常困倦的刘耀文却沉默失眠了一晚。

03-

第二天宋亚轩起来,发现床边没人,随便就点冷水拧个毛巾擦脸,顶着鸡窝头踩着泡沫拖鞋走到离出租屋很近的烧烤店。

马姨还在切肉,菜刀切在一大坨肉上震得木板哐哐响,肉也随刀颤动,马姨看见宋亚轩揉着惺忪的眼皮过来,热情的跟宋亚轩打招呼。

“弄,早饭在那。”

宋亚轩视线随着马姨的话移向桌上的白塑料袋,他打开一看发现是水饺,白气在空气中蒸腾,香味弥漫。

宋亚轩将水饺送入口中,嗯,还是虾仁馅,好吃到让宋亚轩眯起了眼睛。

不远处的马姨用手沾着口水捻了捻墙上泛黄的日历,嘴里喃喃道:“真快啊,那臭小子又过了今天就长了一岁。”

宋亚轩敏锐的听到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放下筷子问马姨:“今天是刘耀文的生日吗?”

在得到马姨的回答后,宋亚轩就觉得手里没吃完的水饺也不香了。

他攥紧手指,心里有些暗暗不安,听说城里人的生日跟农村很不一样,听说城里人会吃蛋糕。

反正宋亚轩过生日时,他的阿娘就会给他多煮一个鸡蛋。

他跟马姨说有点事便出去了,马姨望着宋亚轩急匆匆的背影心里奇怪的想宋亚轩连附近的路都不识,能有啥事啊。

宋亚轩卖掉了自己的银丝长命锁,换了钱然后到一公里外的巷子里才买到一个奶油硬花蛋糕。

这长命锁是宋亚轩刚出生到现在就一直带着,十几年前就早已嵌入进宋亚轩的生命中。

但这又是他身上仅有的值钱东西,宋亚轩纠结犹豫后,还是在五金店店员打量下下定决心卖掉长命锁。

那时候他仅是在想卖掉长命锁才有钱,有钱才能给刘耀文买生日蛋糕。

傍晚刘耀文放学回家,喊了一声马姨问宋亚轩嘞,马姨没回答只是递上一碗羊肉汤,不能说是羊肉汤了,倒像是一堆熟羊肉里随便放上一口汤。

刘耀文知道这是马姨在他生日那天都会做的,他随便咕咚两口喝完了汤,羊肉半口不动,准备迈开脚步撒奔子跑时,被马姨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校服衣领。

“嘿,你这臭小子,老娘熬了半天的羊肉你还不吃了。”

放在以往刘耀文铁定嫌弃她年年都吃羊肉汤,再吃下去人肉都要变成羊肉了。

但他急得要见宋亚轩,倒也听话的不多说什么,只是随便咬了几口羊肉,咚的一声把瓷碗用力磕在桌面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冲出去。

马姨端起碗看着裂开的碗底,气的脏话破口大骂。

刘耀文用钥匙打开门,门开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刘耀文瞅见家里一片黑呜呜的,黑的他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更轻声喊道:”宋亚轩。”

没人回应。

刘耀文的视线借着月光将墙上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他想也没想的,便大喝出声:“宋亚轩干嘛呢。”

人影不动,刘耀文借机打开墙上的灯,宋亚轩整个人暴露在刘耀文的视线内。宋亚轩背后好像藏了什么,他撇了一下头,看见了宋亚轩背后的蛋糕。

他心中了然,宋亚轩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闭上眼睛。”他笑嘻嘻地配合宋亚轩,等宋亚轩再次开口才睁开眼睛。

知道有蛋糕是一回事,宋亚轩拿着蛋糕又是另一回事。

宋亚轩此刻捧着蛋糕至刘耀文的面前,眼睛明亮的被刘耀文看在眼里烫在心里。

忽然远处的城市沉默了,世界空空的,整个世间只剩下眼中的宋亚轩,窗外榆树被狂风刮的哗啦啦响刘耀文也跟聋的没听见。

“送你蛋糕。”宋亚轩将蛋糕往前送了送,他不懂为什么城里过生日要说快乐,他的阿娘没教过这些。

刘耀文恍惚间真正又彻彻底底的想起了自己的生日。

他的那些朋友从来不在乎他的生日,蛋糕这一套他向来没体会到过,也对别人生日搞这些复杂的仪式嗤之以鼻。

刘耀文蜷紧指腹,望着宋亚轩眼中的明明灭灭,觉得被一个人重视的滋味似乎很不错。

宋亚轩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他急急忙忙的找补说道:“还,还有什么没做的吗?”

刘耀文抹了抹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顺着宋亚轩的话下意识地说,“还有许愿。”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宋亚轩全然没发觉,眼睛亮得掩盖过头顶的灯光,“许愿是什么啊?”

刘耀文很快收敛自己的表情解释道:“就是许下一个愿望,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实现。”

宋亚轩扒着桌角,刘海胡乱的分开,露着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弯出笑意深深的弧度,“那你快许啊。”

“好。”刘耀文走上蛋糕前,看着几根蜡烛的烛火闪烁,他做上双手合辑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认真。

刘耀文十一岁也许过愿,不许爸妈陪自己过生日,他要求低,只许自己有件好衣服穿,最后一年一年数着指头从指缝流逝时间过日子,刘耀文也还是拣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穿。

刘耀文被生活骗过一次愿望后,就从此不再相信这些了。

刘耀文望着宋亚轩明晃晃的眸子,“希望宋亚轩以后都能陪自己。”他在心里默许。

几秒后见刘耀文放下动作,宋亚轩好奇地凑上去追问,“你的愿望是什么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

04-

文哥说到做到。

晚上宋亚轩看见刘耀文往桌面上扔出一本语文书,表情得意洋洋地说道:“看,我说到做到。”

宋亚轩好奇的用手指捻住语文书破损的折角,偷偷的小声嫌弃,“好破啊。”刘耀文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嘿,他还没嫌弃上,就被农村人倒打一耙了。

他拍了拍桌面,瞪直了眼,“你知道在高中附近找一本小学语文书有多不容易吗。”

“哦。”宋亚轩向来说不过刘耀文,他手指戳了戳封面上的小孩来发泄他的不满。

“快别嫌弃了。”刘耀文打开从废弃站淘来的台灯。台灯芯子有些破旧,在木桌面上烧出一个昏黄的窟窿。

两人琢磨了一晚才终于搞清楚,把刘耀文折腾坏了,这比他偷溜出去通宵网吧都累。他不停地捶背,顺便敷衍宋亚轩兴奋的递过来写了好几遍的名字。

“得了得了。”刘耀文不耐烦地推开宋亚轩递过来的练习字的纸。

宋亚轩噘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你看嘛。”

刘耀文轻飘飘扫了一眼,忽而心有所感,缓缓开口:“那你写个刘耀文与宋亚轩一直在一起。”

“好。”

为了研究这句话怎么写,宋亚轩专门花了刘耀文的零花钱买了一本厚厚的字典,被刘耀文嫌弃的说成浪费钱。

刘耀文说这话时马姨从背后揪住他的耳朵,疼的刘耀文嗷嗷叫,“人家小宋好歹爱学习,你呢,抽烟喝酒样样来。”宋亚轩看着刘耀文表情吃瘪不停的求饶的样子在旁边笑了起来。

某一天刘耀文回到家,看见桌上的一张白纸上写的正是之前他向宋亚轩说的话,写的有些歪歪扭扭,刘耀文满意地把白纸贴在墙上,看着自己和宋亚轩的名字奇异般并列在一起,直夸自己真有品味。

马姨的烧烤店只有在城里人放假的时候才有好生意。马姨在厨房大汗淋漓的,而两人躲进厨房后的小隔间,没有风扇,倒是头顶上的灯泡照得刘耀文身上汗腻腻的,隔间又小,要两个人肩膀挤在一起才勉强塞得下。

两人看着流行的爱情剧,看得刘耀文昏昏欲睡的,头不自觉靠着宋亚轩裸露出的肩膀,鼻子冲进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刘耀文闭着眼睛在想,宋亚轩怎么这么香啊,比城里人用那些沐浴露味都好闻。他鼻子忍不住蹭蹭宋亚轩的肩膀,蹭得宋亚轩忍不住出声说别弄了。

宋亚轩问:“刘耀文,你说为什么电视里的女人会让男人干家务啊。”宋亚轩真的很不懂,在农村基本都是女人在家里什么事都干,小时候摸滚在地里爬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阿娘忙活。

刘耀文略显艰难地撑开眼皮,有气无力的说:“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农村还玩女人相夫教子这一套呢。”

宋亚轩沉默了,刘耀文冲他摆摆手,“诶,不会傻了吧。”

宋亚轩摇摇头,刘耀文刚想说话,两人就听到马姨的喊叫声,“都下来帮我。”

“哦!”刘耀文不耐烦地混着电视中男女主角情情爱爱的声音扯着嗓子回应。

两人挤着小走廊互相磨蹭下来,眼睛一扫立马发现忙的不可开交的马姨,马姨一看到两人双双下来连忙唤道:“快快快,你老娘要累死了。”

刘耀文接过盘子,看了一眼身后的宋亚轩,“马姨,你能别天天喊老娘吗,小心把宋亚轩带坏了。”

马姨瞪圆了眼,“怎么我天天忙七忙八的,一句老娘还喊不得了。”又话头一转,满脸慈祥的看着宋亚轩,“小宋啊,你说阿姨有没有带坏你啊。”那和善的语气把刘耀文恶心坏了。

宋亚轩摇摇头,马姨仿佛抓住了刘耀文把柄似的,“我这句老娘喊的天经地义。”马姨瞅了一眼烧烤摊,“你赶紧帮你老娘去。”

刘耀文忙的晕头转向的,一盘烧烤喊了四五声才被人施舍般回应一下,腻腻的汗细细扯着衬衫随刘耀文动作牵制。终于等到手上的盘子空了凑着这点时间的夹缝,他赶紧寻找宋亚轩的身影。

烧烤摊没多大,他一眼便瞟见宋亚轩,以及,边上不断调戏他的人。

那人是当地有名的小混混,爱吃霸王餐,马姨私下没少当刘耀文的面恶骂过他,刘耀文也是学校里能打架的,但是怕马姨被混混报复,才忍住多次差点没上手打他。

刘耀文在一片喧嚣声中看见宋亚轩忍辱的面孔,眼睛在灯光映照下水汽汪汪。刘耀文脑子里一根一直绷紧的弦倏地断了,他像是解放了什么,拳头不要命地落下,听着混混的惨骂声,把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骨子里的卑劣和暴躁全打了出来。

人群吵闹地散开,都在一旁看戏般看着两个人身子扭在一起,拳头挥舞的杂乱无章,马姨匆匆闻声赶来,不断用自己浑厚的嗓子气势地劝骂,却又胆怯的不敢上前。

“刘耀文。”一股清澈碌碌滚进刘耀文出了血性的骨子,神经质猛的一打颤,引起全身战栗。

他恍惚间抬起头,越发清晰的看见宋亚轩泪水滚滚掉落下来,沉重的坠在地上,也砸进了刘耀文的心里。

“别打了。”宋亚轩的话像一截断断续续的珠子敲打刘耀文的耳膜突突直跳。

就在刘耀文呆愣的功夫,那混混脱身而出。也许是怕了刘耀文不要命的打法,狠狠啐了口唾沫便狼狈叫嚣着离开。

刘耀文双手愣在空中很久,久到人群被马姨哄散开,久到一片喧嚣尴尬的归为寂静,宋亚轩轻轻握住他的双手,他的手心被温度填满,被宋亚轩填满。

马姨也走上前,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收拾下,回家吧。”

刘耀文依旧愣着,他的手掌被打出了血,被宋亚轩疼惜地握着回家。他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了在黑暗里时隐时现的宋亚轩。

刹那间,脑海里埋藏的负面情绪嘭的一下全炸开,刘耀文身子害怕地哆嗦了一下,他不安又空虚的抱住身旁的宋亚轩,眼泪涮的全灌出来,只有硌着宋亚轩的脊骨才能找到安全感。

宋亚轩用手掌一遍一遍抚平刘耀文脊背上衬衫的褶皱,想要抚平刘耀文心头上的伤疤。

他哭哑嗓子一遍一遍喊宋亚轩的名字,宋亚轩也被他颤出了眼泪,两人在寂静的卫生间里互相拥抱着哭,哭到世界昏天暗地。

05-

马姨的店被砸了,这是刘耀文的报复。

刘耀文从出租屋转到店里时才发现烧烤摊一片狼狈不堪,桌子凳子角硌角的堆在一起,像在学校见到过的扭曲的物理模型,调料和生肉混在一起,血丝渗在水泥缝里生了淤紫,看得他瞬间激起一番生理反应上的恶心。

他沿着狼藉一地看过去,平时风风火火的马姨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身子弯的佝偻显得颓废,一双肉挤的眼睛空空又缥缈望着远方。

刘耀文踩着啤酒碎渣,发出高亢清脆的碎裂声,他径直走向马姨面前,马姨眼神没移开一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耀文说。

“果然闹事了,多亏了小宋上前跟他们打,把店里那些生钱的东西保住了。”

他四顾周围,躲在墙后的宋亚轩安慰似的冲刘耀文咧嘴笑,扯带着嘴角的伤口。刘耀文愤怒了,不是因为宋亚轩,“警察不管吗?”

马姨终于掀开眼皮正眼瞧了刘耀文一眼,语气平静无波的仿佛在说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事实,“警察只正眼瞧过城里人。”城中村的人让他们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世间有什么公道啊。刘耀文一气之下鞋跟用力碾压脚下的玻璃渣子,只听见脚下发出碾骨渣般的悲鸣声,他无能为力的发着恼怒。

过了一会刘耀文不再撒泼了,一道人影踩着玻璃碎渣成一个小点向天边跑去,过来时踏着风像火车呼啸的到站发出那最后一声吭哧。

刘耀文急匆匆却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开旧报纸层层叠叠黏一起的边界,打开看是一沓红钞票,厚厚一叠,平静的躺在旧报纸里一个世纪。

马姨蓦然脸色一变,“你疯了,那是你娘给你的血肉钱。”声音尖锐的听得宋亚轩也好奇地凑个八卦上前看。

“我知道。”刘耀文敛下眼皮,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知道,刘家曾经也住过城中心,在回忆不起来的小时候不知玩坏过多少国外的进口货,只不过爸死了,被查出挪用公款,跌的一落千丈,妈还做了别人的三,把刘家还在学九九乘法表没用的种丢给了那时候刚死了娃的马姨。

他那时刚学会乘法表兴高采烈的跑回家准备向妈分享。他站在那里,看着一辆法拉利下来自己的妈,又下来他不认识的男人。

刘家的孩子还看见自己的妈娇滴滴的挽着那男人的胳膊,樱唇时不时厮磨着男人的耳朵说话,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笑了起来,拦手挂在他妈的细腰间,他的妈妈瞬间化成了一摊水娇软的贴着男人的身体毫无缝隙。

他妈看着男人甜甜的目光望向自己时变得嫌恶,像是在看自己过时的包包,看得他毛愣住了,他妈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随手丢掉废纸的丢下一沓红钞票,丢下母子情分割掉骨肉般最后的血肉钱,随后洋洋洒洒的跟着男人上车。

法拉利吭哧一声发动,声音滚着阵阵白烟施舍的留给刘家小孩一个背影,他那时还小,背后的影子被太阳层层折叠,世界都向他倾泻。

小孩跟着陌生的农村女人一路从日不落中心逃亡到城市藏污纳垢的边角料,那位刘家的种长成了刘耀文。

那笔血肉钱也被刘耀文一直保存着,作为救急保命的本钱,或许还想着有哪一天去城里看看,看看他的根。

钱放在出租屋的角落里塞着,好像不去看它,刘耀文就永远想不起她妈,忘掉刘家的种曾经被全世界抛弃过。

“收下吧,马姨。”宋亚轩打碎了刘耀文的回忆。马姨扭过头用心瞅着宋亚轩,宋亚轩的眼睛是一汪清水,此刻把底儿都露在马姨面前。

马姨终于无奈妥协地收下,刘耀文见她恢复了点精气神,她无所谓地摆摆手。

“明天开店。”马姨又成了刘耀文印象里风风火火的样子,他觉得挺好的。

于是血肉钱就真的四分五裂开来,把刘耀文的一点梦全败给了现实。

出租屋内,刘耀文翻出柜子里的跌打酒,认真给宋亚轩上药,问他,“你当时怎么想着要跟混混打呢。”

宋亚轩听话的不动,只有一双圆溜溜的黑眸明亮地转动,“因为怕马姨伤心,怕你难过。”说完又怕刘耀文担心,他还找补一句,“反正我从小就在村里干活,力气大,打人疼。”

刘耀文忽然停了动作,夜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的明月亮堂堂,把蹲坐在玻璃窗上的宋亚轩照得活像刘耀文在洋书上看的天使。

他在想,怎么天使偏偏就住进他们这破烂烧烤店呢。刘耀文睨着天使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斜眼问怎么了?

“我饿了。”宋亚轩撒娇似的哼唧一声。

“好。”刘耀文盘算着要不要从碎花拼接窗缝里拿出最后所有的私房钱。宋亚轩那澄澈的双眸似是看透了刘耀文心中的小九九,他笑了笑,“我们去赚钱吃。”

于是,两人瞒着马姨从黑不见底的小巷一路穿梭到城中村附近唯一的小公园,两人手牵手,好似要把世界末日全抛至身后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宋亚轩兴奋地拉着刘耀文手腕在台阶上蹦蹦跳跳。刘耀文望着自己正在吃痛的手腕,明白了宋亚轩还真没就骗自己,这力气简直比他还结实。

宋亚轩手指指着不远处静静矗立的广告牌,像嵌入黑夜的怪物挡在两人的视野前。刘耀文顺着指尖一路望过去,他眯上眼睛借着月光,才看清楚广告牌上的内容。

“招歌喉条件好,或有演唱经验的...”刘耀文一字一句地读,还没读完便一脸鄙夷地看了宋亚轩一眼,“你确定?你不会要弄这个吧。”

宋亚轩用手指天花乱坠地对不远处的广告牌比划,“对啊,我唱歌可是被我阿娘夸过的。”

“算了算了。”刘耀文边说边拽着宋亚轩的手腕就要往外走。宋亚轩似乎被刘耀文语气中的不信任给说生气了,刘耀文足足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拉走正在赌气的某人。

最后两人找了份传单的工作,发到多少都可以结算工钱。夜里人基本都睡了,只剩下来来往往的汽车串成光线。

人群冷冷清清,两人扯破喉咙喊,叫破了一片漆黑的夜,才赚够了两个人的饭钱。

两人最后坐在小饭店里吃着为数不多的牛肉面,刘耀文偷偷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拣到宋亚轩碗里,红油油的牛肉层层叠叠的浮在汤上,漾开一层泡沫似的油底。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宋亚轩,发现宋亚轩手肘撑着脸直盯望着白墙的九零年代的歌手女星发呆,侧脸像饱满的雪糍粑,刘耀文忍住上手捏的欲望。

“在看什么。”

宋亚轩说,“海报上的,是我们村走出来的女人,结过婚,她好厉害啊,村里那么多人骂她,阿娘也是,说她风气腐败,不守妇道,可她还是唱出名堂来了。”

宋亚轩回过头,笑意的目光如炬,瞧得刘耀文心虚的飞快吸溜碗里早已干净的面团含糊地不停点头。

吃完刘耀文终于仔仔细细瞅着海报,海报贴墙皮贴的紧,生出树皮般的褶皱,女人的五官都被皱巴的让刘耀文瞧不清眼是眼鼻是鼻的。

其实他觉得身边的人都比那什么女星漂亮得紧。

宋亚轩好看,脸白净得倒像是刚蒸出来的奶馒头,一张脸便可以看完他的十几年。

“你比那女明星巴适得很。”

“你净瞎说。”宋亚轩的嘴唇被红油显得油亮亮的,被辣的愈发烈火,刘耀文一眼不眨的就盯人家嘴唇看,看得也口干舌燥的,脑海一些关于十七岁高中生都懂的内容像放映黑白电影一样放着羞耻的画面。

刘耀文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某一些反应起来,他低吼暗骂一声,觉得自己混蛋,而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在学校不该看多了本子,不然就不会把自己那点青春期的躁动给了身旁一名男的。

“咋了,耀文。”宋亚轩被刚才刘耀文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的。一张烈焰似的红唇在刘耀文的视野中烧成一团旺盛的火,烧的他心中的原野荒芜,一阵春风袭来,青草又连遍了天。

“没,没啥。”刘耀文慌忙的结结巴巴道。

他被心中的躁动吓到了,吓得刘耀文一晚上都不敢理宋亚轩,拿了个长毯子揉成一个面条似的样子横拦在床上,摆明着不想理宋亚轩,于是宋亚轩委屈巴巴地第二天一早就找马姨控诉。

马姨揪着刘耀文的耳朵,说他装什么高冷。差点没把竹条子伺候上,还是因为宋亚轩被马姨打刘耀文的样子唬住了,连忙制止马姨。

刘耀文郁闷坏了,搓着通红的耳朵,心想他哪是装高冷啊,要是他给马姨说他对宋亚轩起反应了,刘耀文笃定马姨绝对会打断他的腿。

刘耀文突然发觉最近的宋亚轩好奇怪,一天几次都往外面跑,他跑去问马姨。马姨把肉缓缓插进铁签里,串的整齐又平稳,像她的语气一样平静缓慢,“小宋赚钱去了。”

赚钱,赚什么钱。

刘耀文站在烧烤店的水泥台阶上,脚跟倾斜的全落在台阶的坑坑洼洼上,店前种着榆树,微风拂过搅得枝桠乱颤,夹着一两声车鸣,把刘耀文的心也搅得不平静了。

他在出租屋的客厅等着,抓住了刚风尘仆仆回家的宋亚轩。

刘耀文问,“宋亚轩你最近去哪了。”

宋亚轩抬起头,昏黄的灯光铺在脸上,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刘耀文也被他这躲闪的样子激出了脾气,大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照下来的灯光,在宋亚轩头顶上盘旋一片阴影面积。

宋亚轩也是的,对刘耀文什么都隐藏不住,他感觉到刘耀文真生气了,嘴皮哆哆嗦嗦的便像小孩子认错般解释。

“对不起,我只是想着我去找点工作,家里就有钱了。”宋亚轩把头垂的很低,刘耀文才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高都可以清晰的看清楚宋亚轩头顶柔软的发旋。

“还,还有...”宋亚轩从身后拿出一个协议,刘耀文眼睛看过去,“我在街边唱歌的时候被陌生人拦住了,他们说自己是搞音乐比赛的,说我长得好看又唱歌好听,说我有前途,比了赛就有机会可以拿奖。”

“他们还叫我去问家里人,我不敢告诉马姨,只敢告诉你。”宋亚轩蓦然抬起头,目光在一片阴影中越发摄人心魄,“你说,他们说的前途是不是就是我们和马姨都会有钱,是不是不在受人欺负,是不是...”

刘耀文握紧拳头,掌心洇湿腻腻的汗,他被宋亚轩那直白的目光照得阵阵心慌,刘耀文嘴皮子动了动却什么都无法回答。

于是他抬起头,在昏黄的落幕下觉得人生头一次如此挫败,宋亚轩的话把一个正值叛逆期的十六岁少年的自尊碾的无地自容。

这就是刘耀文吗,废物一样的只会拖累别人,马姨是这样,宋亚轩也是如此。

他身子的脊骨颓废下去,整个人都是胀了气的气球被针戳破般一点一点的干瘪,把自己所有的情绪收进皮囊之下。

刘耀文茫茫地望着宋亚轩的眼底,在那儿,映照着他的身影。

世界天旋地转,刘耀文忽地明白了,宋亚轩所说的前途自始至终都有他。

05-

刘耀文这几天并不轻松,他跑遍班上的所有同学问那比赛的具体情况,有一位同学的爸是律师,他帮刘耀文搭了条线,同学爸告诉他合同合法有效。

刘耀文终于放下心了,把这几天的忙忙碌碌化为一道浊气吐出来。他怕宋亚轩单纯,怕他被骗,这样会被社会吞得不吐骨头的。

可准备要告诉宋亚轩时,他又忽地茫然了,于是他在休息用手指拨钱的马姨面前坐下。马姨跟他生活了快要数十年,刘耀文这拙劣的脸色她在眼里看得那是清清楚楚,心里揣着明明白白。

刘耀文问她,这真的好吗。把宋亚轩送走,比扒了他骨肉还难受。

马姨反问一句,“那你呢,你忍心吗。”

你忍心吗。这句话痴痴的缠着刘耀文,梦呓到深夜时分,宋亚轩早已在枕边睡下,鼻翼均匀平稳的呼吸着,睫毛时不时扑闪。

床板早已坍陷了一块,隔着薄薄的一层床单,刘耀文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硌着背突出的脊骨疼,宋亚轩还把一整床被子刮走,卷着身子,脚一横,把刘耀文剩余的空间全部挤满,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刘耀文却抬头看向窗外的明月。

窗外的明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墙上一片白花花,一薄白纱笼罩屋内。这样淌亮的月光不多见,但却只有这一次的月光是渗进皮囊,照亮他内心那一角落里小小的出租屋。

月光在他倔强的心窝上不痛不痒的划了一刀,告诉刘耀文,他稀罕宋亚轩,所以刘耀文不忍心把他拴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无用无能。

宋亚轩的前途比宋亚轩重要。

宋亚轩这几天特别忙,忙的处理入赛的事,有同学的律师保证,倒也没刘耀文的什么事。

宋亚轩步行走到烧烤店的不远处,视野里刘耀文站在烧烤店的绿油油的榆树下,一身白衬衫随风鼓动,意气风发。

刘耀文听到宋亚轩的叫喊声扭过头,笑容比天边洒下无尽的阳光还明媚,他招呼台阶下的宋亚轩过来,问他要不要去玩。末了,还补充一句就我们两个。

“好啊。”

于是他们把烧烤店丢到港市的白天里头,天上圆滚滚的太阳落下来,碾过城中村的大街小巷,最后两人在高高台阶上的走巷子里坐下来,穿堂风穿过两人的衣摆,在耳边闹哄哄的奔向远方。

两人手里都拿着从菜市场砍价买来的西瓜,刘耀文啃着西瓜,粉红的汁儿顺着手指缝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他说话又怕汁水漏出来,字都是一点一点从牙缝挤出来的。

“宋亚轩,你啥时候走啊?”

宋亚轩抱着吃完的西瓜皮想了想,“明天吧。”

刘耀文沉默了好几秒,他望向远方,城中村与城市接壤,千千万万的大街小巷绵延不绝,从破败到繁华。以城市包围城中村的样子来看,倒像是世界模糊不清的版图上欧洲殖民者围攻美洲的印第安人的画面。

少年的思想飘飘忽忽,脱离了身体,从巷子里小小的狭口飞往高楼大厦的顶端,那是资本家的地盘。

如今宋亚轩也要离开,将自己的身影融在城市机器的流水线上,隐入刘耀文数不清无数的车水马龙里。

刘耀文收回目光,用白衬衫擦了擦手,扳过宋亚轩的脸,面无表情的语气仿佛庄重宣告什么,却又漏泄般流下一滴眼泪。

“宋亚轩,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刘耀文没告诉宋亚轩一定好好的,那里没有第二个刘耀文。

城里没有第二个刘耀文担心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不会在意他每天过得开不开心。

宋亚轩咧嘴笑了起来,用手捧着刘耀文的脸,扯着他的嘴角向上扬,“耀文,别哭了。”

“再哭就不好看了。”

宋亚轩走了,走的那天有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踏着亮革的皮鞋踩进格格不入的烧烤店。那也确实为难那位男人了,长得高高大大,出租房的门框小,上面还挂了些脏污的蜘蛛网,逼得男人不得不弯曲膝盖腿。

宋亚轩的行李没多少,刘耀文在折叠宋亚轩的衣服,他眼神不停地望向门外的男人,在接触男人为难却又不得不等待的目光,刘耀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知道,在男人的眼里,城中村的一切,人与物,都不过是宋亚轩不予记住的曾经,刘耀文也只是曾经的一个人。

“刘耀文,再见!”宋亚轩憋着气不顾危险的将手伸出窗外,用力朝刘耀文挥手,风在窗边呜呜作响,把宋亚轩的只言片语都嚼碎稀疏开来。

刘耀文站在原地,他成为了很多年前的刘家小孩,像倒放影片般无能为力看着自己亲近的人驶离视线。

但这次他给宋亚轩在这电风扇都吹不够的季节里留下回忆。

而刘耀文跌跌撞撞的还能奔向未来。

是他与宋亚轩的未来。

06-

枕边人化为一泡空虚的梦。刘耀文在宋亚轩离开的数月做了许多梦,可每次他抱着宋亚轩即将做到最后一步,宋亚轩就瞪着一双清清的黑眸看他。

于是梦就崩溃了。

刘耀文从床边浑身冷汗冒的惊醒起来,抹了一把汗依旧从窗子里望着城市,望的深了,好似要从那万千的灯火通明处寻找爱的人那一抹身影。

九月中旬,政府下通告要拆掉城中村,迈进城市化最后一步。

刘耀文蹲在电视剧前听完这个新闻呆了很久,据说这里要被资本家造成水泥厂。这几天刘耀文看见了很多,看纺织店不开的女人小声哭泣,听几个老头倚在榆树下啧着瓜子哀嚎。

刘耀文走着走到烧烤店,马姨也不开烧烤店了,净望着天发起很久的呆,眼睛空荡荡的眯着显滑稽,刘耀文却觉得很悲哀。

他随地找了个几块砖叠起坐下,手支起下巴,也成为这芸芸众生的一员。

生活在这里的人尔尔皆是天南地北过来打工的流浪者,住不起高楼大厦,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做活生存,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所谓那一套城里人歧视,因为他们不过都是一条路上打拼的。

城中村在城市眼里像令人憎恶的毒瘤,收纳着城市看不见的脏污,可偏偏聚集了许多他们这种在底层滚打摸爬的人。刘耀文气急了,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拆拆拆,城市就这么爱干净吗。”一点脏污都不肯给他们留下。

刘耀文仿佛看到这里处处烟火气被一双无形的手抹去,在骨坟之地上建造无情的钢水森林。

这里的人们惊心胆颤地过完几天,第二天清晨闹哄哄的车声拉扯破城中村的天穹,城市轰轰烈烈迎来新生。

拆迁队的人粗暴地赶着人走,像对待畜生,又不如畜生。刘耀文站在嘈杂的人群里手里揣着一大包行李袋,深深望了这里最后一眼,背过身落寞地如这大部分人一样流亡城市。

刘耀文那时候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在学校抽小烟,被人撞到上课期间在网吧穿着校服打游戏,在刘耀文迎来叛逆的时间里马姨正收拾着城中村的烂摊子,没精力管他。

拆迁给的钱少得可怜,刘耀文收到拆迁费时已是两个月后的事,那时他与马姨搬到了城市桥洞的不远处开了一家烧烤店。

烧烤店的生意很不好,只是在不看人一眼的车水马龙开了两个星期便无声宣告倒闭。

两人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刘耀文最后一次见马姨的时候,是刚从学校打架回来,被老师警告回去叫家长。

刘耀文回家瞧见马姨正蹲下身收拾衣物,他一点一点看见马姨的东西从这个衣柜里剥离,边上站着个老头抱臂嘴里哆哆嗦嗦地催人,于是他似是回忆起来什么的心慌,整个人一整个大跨步走过去。

“马姨。”刘耀文颤巍巍地抖嘴皮子。马姨抖了一下身子扭过头,刘耀文这还是第一次从马姨脸上见过如此复杂的情绪。

马姨向旁边的老头解释了几句,老头比马姨身高低,却一脸不耐烦地挥一挥手,那姿态倒像刘耀文在历史书里见识过的英国殖民者,他也说不清楚谁更像谁几分。

马姨走过来,袖子藏了什么,她有意带着刘耀文远离些,刘耀文望着马姨的眼睛哑口无言,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些许时间,马姨先开了口。

“我要嫁人了,以后都跟人不回来了。”

刘耀文沉默不语,马姨背着身塞给他一叠厚厚的,他低头一看,正是他之前给马姨的钱,连刘耀文在钱上用铅笔做的标记依然模糊的显出一个刘字。

刘耀文看看马姨溢满了泪花的眼眶,他嘴张成一个圆形什么也没说出来,底下不安地掰着手指。

两人安静的很刻意,不远处的老头不满的哼一声,刘耀文在这片死寂中下意识望向窗外的天空,天灰蒙蒙的像块灰色的冰,压的刘耀文喘不上气,喉咙哽了哽,小声轻道:“走吧。”

“什么?”

“我说...”刘耀文抬起头笑了笑,笑得毫无温度,“你走吧。”

他不怪马姨,他们不过就是死了娃的农村女人拉扯落魄的刘家种流亡到了这里,都是可怜人,可怜人不怪可怜人。刘耀文就是这种命,人生的命克富贵克幸福,活该流亡一辈子。

刘耀文后来知道马姨嫁给了城南桥洞的流浪汉。

那时他辍了学刚找份搬砖的工作,在临近新年的冰冷冬天就穿个薄薄的背心,灰渍和腻汗污成一块大洞,一整天灰头土脸,灰尘洗的他眼睛都看不清现实中的东西。

刘耀文只有回家用水冲洗自己的脸,瞧着镜子里自己硬挺的五官,看着手里早已被砖磨了层厚厚的茧,像地包天一样盖住自己原来细腻的皮肤,才忽而觉得真实。

也对,他生来就是少爷,不过被上天夺去了富贵命,即使落魄为穷人也被人当少爷看,宋亚轩马姨都从没让他做过什么。

他抹了抹眼睛,蹲下来的那一刻哭红了眼眶,一米八的大个子委屈的依旧如小时候做少爷般多情。

作者因字数限制,分两部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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