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水祟

第二日，魏无羡破天荒早起了回，估计是昨天睡太早，也躺乏了。他在榻上伸了个懒腰，还一脸睡意惺忪，他眨巴眨巴眼，回过点味儿，昨天不是围猎吗？嗯，遇见了蓝湛，杀了量人蛇，还干什么了来着，他拼命回想，可一片天旋地转，想不起来，但好像做梦啊，梦见什么莲花坞被血洗，自己挖了金丹换给江澄，还修了个诡道，吹笛御尸，炼化凶尸，人血符篆阿巴一大堆，还有什么乱七八糟，都鲜血淋漓，不得好死的，一觉也给忘完了。

魏无羡也不觉有啥，他一向忘得快，管它呢，又不是真的，江家这么强，谁敢血洗杀戮？再说，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干吗偏要走阴沟里的独木桥。

魏无羡乐呵的打了个挺，一跃而起，招呵江澄去了。

江澄见他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看来人没被夺舍，料想不管多么野路子的邪神魔尊也惹不起这个鬼见怕，人来疯的主。

江澄一把搂住魏无羡的脖子，把他压在自己胳膊肘窝里：“魏无羡，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和那个蓝忘机，可吓坏我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俩是什么山海天涯知己客呢，他那么冷淡的人，你也能拿下，了不得了，啊？”魏无羡听他话里有话，不解地问：“说什么呢，他昨天还斥我与他近身来着，那眼神冷得像冻霜，可吓人了。”

江澄看他也不像装傻，又使劲勒了勒乱动的人，便放开了，但那笛声和一同的零星记忆却真真的印在他心里，像埋了个有毒的小种子，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 走！江叔叔要带咱们去见两个道友！”魏无羡抓了江澄便一路狂奔，茶楼小栈，胭脂水粉，亭台楼阁，几个过眼，霍然是山色青黛水亦柔，竹林苍翠花丛生，云雾缭绕，清风徐徐，人间仙境。

溪水打着波，一路欢快地唱着曲儿，送了蜂又引了蝶，石苔青浅，一间竹屋映入眼帘。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门里一人掀帘，便肃杀风景三分色，彼人皓衣若雪，鬓发乌黑，绾着一个随性又不失儒雅的发冠，唇珠姻红，眉眼柔俊，一笑，如沐春风。他抬手招呼江枫眠带两人走近，魏无羡笑呵着先鞠身行了一礼：“晓星尘道长，久仰。”江澄随及行礼，江枫眠笑着见过晓星尘，问道：“未见宋岚，宋道长？”

晓星尘浅笑道：“他刚在后院插田去，当是要回来了。”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前，黑衣冉冉，眉宇较晓星尘多了几分凌冽。他一抱拳：“让各位久等，在下宋岚，字子琛。”江枫眠回礼：“不等，代我两位小辈见过道长。”

魏无羡偷偷捅了捅江澄，小声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那个晓星尘道长，听江叔叔讲与我母亲出同一师门，拜抱山散人徒下。”

江澄正了正色，回忆道：“从小就听说抱山散人隐居于深山，逢乱必出，但却极少有人见过真容，他的徒弟，个个也不凡，父亲定是想拜托他们来锻炼咱们的武艺学识。”

魏无羡不置可否，登是兴趣大涨。

除水祟，这便是此行两个小少年的新课堂。

魏无羡噗地把差点淹了肺管子的茶喷了出来，洒了一胸脯，江澄白了他一眼，忍下提拳见包的一只手。啥？水祟，不就是哼哼唧唧的小水鬼吗，皮肤浮肿死白，像涂了十层白粉，吊了个细舌头在外面，性子极其刁钻顽劣的古灵精怪。魏无羡和江澄不久前才在莲花坞发现的新耍货，偷莲蓬的事全是这些家伙捅出去的！魏无羡江澄摘莲蓬划船的时候，趁其不备顺手抓几只，拖上岸，先调弄玩笑，再乱棍打死，他们仍乐此不疲。不过说起这个，魏无羡大概是嘲讽江澄第一次看见水鬼，以为是溺水的小孩儿，吓破了胆，冒了一头冷汗，呜哇直叫，让魏无羡在一旁看个正看，差点笑断肝肠。

又上了彩衣镇，仍是春江水暖，绿意迢迢，乡音绕耳。

魏无羡又主掌了船舵，一竿更比一竿快，一下更比一下急，打的水花四溅，掀的白浪翻飞，他的笑和江澄的骂和在奔流的湍水里，熙熙攘攘。晓星尘见这孩子玩闹，不禁莞尔，对江枫眠道：“这孩子长像像父亲，可这性子里更像他母亲。”江枫眠也缓缓一笑，眸中温绻如细流蔓延而开，闪动着回忆的柔光：“是啊，我与阿婴母亲旧相识，从前她也是一般的无羁恣意。”晓星尘像是想到什么，指眼望着魏无羡的背影，那两个跳脱的少年似是在那刻重合在一起。两人都在无言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藏色散人便是魏婴的母亲，先于晓星尘下山入仕，资质顶流，师出高人，在各大家切磋琢磨一番，一骑绝尘，让名修都望尘莫及。然无法俯首于繁冗缛节，仙门礼教，各名门高士也无法忍受她的不顾尊卑，不悉礼数，逢乱必出大义凛然，什么都压人一头，也爱强出头，大抵最终英雄两难全，藏色散人便与道侣魏长泽一同归隐山林，闭门自修，闲云野鹤去了。日后不料突生变故，被一修外道的乡野市井之徒加害而死，只剩下一个小孩儿，丢在夷陵。

他魏无羡可不像他爹是个能给一家宗主扶持半壁江山的。确实，以他的劲头性格，以后定是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别生什么大事端，惹得满城风雨，天降大灾才是感天谢地，江澄总这么说。

不过话虽这么说，江澄还是很讲义气的，有什么好事还是愿意捎上他魏无羡一起，有什么坏事也两人一起担着。

平时两人那一套除水祟的技法，可万万不能在族中长辈面前展示一番，太过凶残了。水鬼可机灵了，通人性，抓他们可需要点头脑，想要一网打尽也必须先深思细酌一番，但凡一个打草惊蛇，可能最后就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缚仙网这种上等法器好用，不光能夜猎时布在山林老树，还能下水网祟。

魏无羡江澄在长辈们指引下在碧灵湖一处撒好网阵，就等猎物上钩。

果然不一会儿，网绳一阵剧烈的抖动，像是刚开江的鱼，一股脑门蒙头全部撞进这刺网里。魏无羡精神大振：“得了！”

黑丝绸一般的乱发如常年生在水底的绿草，随着翻腾的湖水齐齐涌动，一双双惨白露骨的手，扒上了船舷。

魏无羡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略有心惊，这儿的水鬼，为何戾气如此之重，可不像莲花坞那些个好笑的像吊死鬼一样的肿脸娃娃。说是迟那时快，晓星尘和宋岚几乎是同时拔剑出鞘，几道奇快的剑光顷刻削断了船舷两侧的数十只手腕，零零散散的几只断掌断指留在船板上。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水鬼前仆后继。

这下江澄和魏无羡也闲不住了，都尖了眼立了耳，出手快如闪电。红光紫光重重叠叠交交错错，炸的船板木屑横飞，湖水翻搅得如刚沸了的锅，水光四溅，白浪打沫。

晓星尘剑锋回转，归剑入鞘。见这两位少年，点剑而起，身轻如燕，剑走游龙，腕若飞花，灵力不浅。不禁叹道：“这鲜衣怒马少年郎，当许人间第一流，堪称是云梦双杰了。”

“看着，这样能抓活的。”宋岚说罢飞身而起，剑不出鞘，却自带锋芒，一剑击在那可怜的没反应过来的小鬼后脑上，反腕回挑，愣是把那鬼的头发缠了几个圈儿，提着发把水鬼拎起来，后抛了一个完美的弧，把它重重拍在船板上。

魏无羡看了这场景大喜，拍手叫好道：“这就是揪人头发的把戏，我最会了。”江澄又一掌覆上他的后脑勺：“切，你玩的才叫把戏，话怎么说呢。”

两人又缠斗不休，叽叽喳喳起来。

江枫眠驻足观望，此刻发声道：“行船之时，水鬼可能隐于船底不现身，要注意行水船速以及船身吃水位置，都可能影响判断，要铭记于心。”两人均是点头，观量起船位来。果然船速时快时慢，吃水也时深时浅，都在细微处，不细察是很难发现的。

三个大人带了一天小孩儿，伴着日薄西山，几人回到小镇上，魏无羡吵着要吃新鲜的枇杷，江澄嫌他丢人直捂他嘴。摇船的姑娘们见他们一行人均是眉似墨画，明眉皓齿，翩翩公子，便赠了他们一大框，抄着江南小妹的软腔，隔江对语，一阵音律习习而来：“小郎君，莫要恼，你生得俊，姐姐们的小心意，快收了吧！”

魏无羡真是一给颜色就开染坊，收了枇杷，拾了一个新鲜，抛上空，嘴接了个准，冲姐姐们回礼道：“姐姐们人美心也善，下回来啊，给你们吃现采的大莲蓬，可甜啦！”

红日渐息，云梦无悠，又回归寂静，几处淙淙流水，几处雁鸣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