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多事之秋（其七）

金妙萁言及此处，脑中思绪万千，十有八九关乎口腹之欲，一时间，几乎陷入自我沉醉之中，玉锦宁方才既已尊其为殿下，此刻亦不便出言惊扰。直至金妙萁灵光乍现道：“只是——萁儿是否也当如粟芯姊姊那般自诩‘寡人’了呢？可是，萁儿还是萁儿呀？封国之内可自设若干礼法，那么，萁儿仍作先前那般自称或也无妨对不对？嗯——萁儿唤你一声‘玉姊姊’可以吗？”

玉锦笙仗机械杏仁所结护盾，步行于海中，直至戌时之初，遥见苍蓝四柱，屹立波涛之中，举目而望，高不见顶，心知目标已近，由此方定。复行一刻，已至巨柱之前，遂效先前异物，双臂高举，仿若海草般摆动，口中亦是嘀嘀咕咕，道出些晦涩难懂之言，该举止仅为他此前于海岸旁观众异物所习得，所幸其天资卓绝，此番虽初学乍练，所示之状却已几无二致。十数息后，十余异物伴随诸多水线蜂拥而至，眼见人来，口中亦是呼喝发声，详情难以言喻。约摸盏茶之功，众异物喧哗渐息，推推拥拥，将玉锦笙推至巨柱之后。

又经数百丈，众异物散作半圆，手舞足蹈，欢声震天，片刻之后，但见正前方现出一高大异物，其状与周遭异物相类，然体积大出数倍，半人半虫，双臂如矛，端爪锋锐，胸腹生具革质轻甲，下生四足，其状若竹，踏于四角，而面如倒锥，口中能吐人言，但听它如此说道：“你在地面称王，今至潆海，所为何故？”它语声微缓而深沉，不知喜怒。玉锦笙答道：“欲为亲友求取悯珠，别无它意，望帝君不吝而施，以全我意，愿潆海之灵庇佑于您。”“不必阿谀奉承，你们这等地面的王爵，平素最是不屑搭理我们这些海中酋长。”那高大异物道：“不妨直言，悯珠——你要多少。”玉锦笙不假思索地答道：“四颗。”“四颗？！”异物首领道：“你虽贵为东方十郡之主，但置身潆海，也不当口无遮拦，悯珠乃我海黾一族修至化形所得，且不可再生，此于族中任意成员而言均非易事，而我族本无耐受深海之力，失悯珠者将遭海神之灵所弃，重返海面，十有八九，不出旬日必亡。你身为‘渭王’，与我族毗邻，若仅求一颗，或可相赠，四颗——身为国君，造此杀业，海神之灵亦将降罪你之国也！”

玉锦笙闻言将信将疑，遂问：“但不知海神之灵今在何处？”异族首领道：“潆海之内，无处不在……”“那么，若我不信此神，却当如何？”玉锦笙道：“海黾一族信奉海神之灵自无不可，然部族之间所奉神明尚有不同，何况我朝王室？”异族首领道：“既至我处，入乡随俗，你若质疑海神之灵，今日或安，来日必悔……”它言及此处，话锋一转道：“你若不惧海神之灵日后降灾，我如今也不必对你这等陆面之人多费唇舌，我等互不相犯，悯珠嘛——我可将你视为上国使节，舍一人性命，赠你一颗，然尚需你另行一事。”异族首领言及此处，迈动四足，回身行至一巨大的海螺之前，矛状双臂左右敲击于高耸的螺壳之上，须臾，海螺端口忽有无色清泉喷洒而出，然此间地处深海，清泉方出，不过刹那，即遭潆海之水所同化，亦作花青之色，辛咸之感，唯见那异族首领二次转向玉锦笙时，以前肢尖端顶起一帆状贝壳，口中说道：“此有清茶一盏，你需将之饮尽，且不得有丝毫海水侵入，以此，向海神之灵虔诚的忏悔。”“诺。”玉锦笙应声上前，接过海贝，端详片刻。

那海贝色作红棕，双壳紧闭，若说将之开启，料非难事，然水无常形，无孔不入，一旦开启海贝，咸水定然侵入，绝无分毫停滞之理，且他并无天镜之能，此刻尚不知海贝之内究存何物，倘非茶水，而是暗器之流又当如何？玉锦笙思虑片刻，自数十机械杏仁中分出四枚，以细长中空的铜丝串连一处，首尾两端均系“杏仁”一枚，仿若凤冠侧缘饰品。而后，他手持左端杏仁，置于身周阻隔海水的黄栌护盾之内，而将右端探出盾外，以彼端的机械杏仁钻透海贝之壳，借基端杏仁观之，其内确有清水，无色纯净，与色如青璃的潆海之水迥异，遂将手中所持杏仁送入口中，此物入口，微微滑落，此端铜丝穿透机械杏仁，自上突出，更因铜丝中空，一端失了阻隔，其效便与当代吸管雷同，玉锦笙亦如这般，口衔铜丝，吸吮起来。

异族首领见状，口中再次嘀嘀咕咕，道出一段不知所云之语，随即左侧水线乍起，势若长虹，一个异族成员行至首领身前，口唇开合数次，而后猛地以矛状前肢刺入自己的胸膛，翻搅片刻，取出一物，色作苍蓝，圆润光洁，径长寸许，盖【悯珠】无疑。那异族将此珠交予首领，面露崇敬之意，更似有如沐春风之感，却实无半分痛楚神情，就此浮升海面之上。“很好……”异族首领道：“我乐意将悯珠相赠，唯愿海神之灵降罪之时，你仍可如今日这般问心无愧，去吧……”

子夜时分，金妙萁与玉锦宁居于车内，并未沉睡，一则忧心玉锦笙归期何时，二则受玉锦芸告诫，此地绝非王宫皇城等安逸之所，入夜更当凝神以御。金妙萁眼下稍感困惑，即便她施展【芳幔净秽决】，亦无法清除玉锦宁白裙之上附着的仿若淤泥又如磁石的砂粒。然其不疑有他，反宽慰玉锦宁道：“无妨的，应是萁儿学艺不精，待得锦笙师兄获取‘悯珠’后，萁儿邀玉姊姊同赴灵蕊宫，请陛下施此法便可以啦！”玉锦宁闻言，却似是心事重重，不知可否。她自前番亲历海沙翻滚一事后，内心始终惶惶不安，有心尽快远离此地，怎奈玉锦笙至今未归。

黑夜之中，忽闻金铁交鸣，十数息后，风沙骤起，车外三丈围圆之地，竟有海沙高耸，状若城墙，然此沙墙未足盏茶之功，忽地分崩离析，复作尘沙遍地。随即玉锦芸的声音随风而至：“有一贼子于此间徘徊久矣，我与其三度交锋，应是略胜一筹，海沙料与土木有别，我无法以之筑墙，你们当心，那贼子身法尤胜于我，等闲弩箭或难及身，且非你们可敌，如有必要，当升空避险。”金妙萁闻言道：“那贼子什么模样的呀？是否与昔日在那方天下所见的妖修一般呢？他便不会飞吗？”玉锦芸道：“我亦未尽知，然料来身处高空，足可与之周旋。”“这样吗？”金妙萁道：“那便应当先至车外的，若不然则不便升空对不对？”“如需出车，稍待片刻。”玉锦芸言及此处，奔至车辆左侧，而后道：“你二人离车后，可留于此间，亦可至南方林间藏身，但不得距车过近，以免升空之际为床弩所碍，亦不可分向独行，心生异意，去留皆同，若各奔东西，恕我目下无力兼顾。”

二女闻言，同声称诺，分自左右而下，玉锦宁提议道：“殿下、芸姊姊，我……我仍觉沙下似有恶物潜藏，依我之见，当至林中暂避。”“好呀，南面林中兴许还有一些果子吃呢！”金妙萁此言出口，目中更似有星光闪烁，然不过片刻，她忽的忆及一事，道：“可是——自萁儿方才施展术法后，却莫名的倍感疲乏，为什么呀？此前施此术时从未如此的……”云锦芸闻言冷声道：“你一不曾从军征战；二不曾游剑江湖，几可谓安乐顺平直至封王，而今遭劫，灵能亏空，一时疲乏，亦属寻常。”“哦。”金妙萁言及此处，忽见玉锦芸上前一步道：“暂且搀扶，或可提速。”语毕，以左手搀扶金妙萁，右手持望远镜，向南方树林处步行而去。

少顷，忽见玉锦宁举步间猛然一顿，仿若无形间踏中一处机关陷阱，沙下似有硬物将其右足足踝牢牢禁锢，她极力抽足，却如深陷泥沼，缓缓下沉，倏然间，白光闪过，右足禁锢陡然一失，她赶忙腾身而起，玉锦芸持剑而立，并将金妙萁护于身后，方才正是这一持剑女子以剑气解其之困。玉锦芸见其妹脱身飞出，微一点头道：“沙下确有古怪，升空！”玉锦宁与金妙萁应声直冲夜空而去，怎料此时，飞沙复出，凝作大团，抛射而起，且此番似是早有预谋，玉锦宁于上升之中，沙团疾至，她躲闪不及，沙团大半命中其身，且此沙团一如前番，所含海沙内有古怪，既似淤泥，亦如磁石，颇具重力，此番命中，竟将那白裙少女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