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过魏无羡这副样子。
平日他总是挂着潇洒的笑,一双眸子如熠熠灿星般望着我,仿佛夜空所有的星光都盛在他的瞳孔里,而如今这双眸已经被滔天的怒火填满,光是看着就令人脊背发凉,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冲过来拧断你的脖子一样。
或许是他随性惯了,竟让我忘了,他可是曾经孤身操纵走尸,一支“陈情”就血洗整个不夜天的夷陵老祖,世间最恐怖的存在之一。
我忽然有些惧怕起来,颤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寂静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魏无羡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声说:“让你清醒清醒。”
“……松开我!”我顿觉不妙,想要甩开他。
谁知他不但没送手,反而借力直接将我扯了过去,一弯腰,我整个人就被抗在了他肩上。
“魏无羡!”我急了,伸手捶打着他的背,拼命扑腾:“放我下来!”
“再闹我就杀了你。”
“……!”
我呼吸一窒,闭上嘴,内心恐惧更甚,却是再也不敢挣扎了——他什么都做的出来,我知道的。
“放我下来……”
在他迈进门前,我终究还是开口恳求。
“不。”
得到的是他冷硬的拒绝,和房门上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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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曾经喜欢过温檀,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也不记得了。
大约是幼时流浪的经历吧,他只知道自己在九岁那年喝到了一碗热粥,那是整个被野狗追逐着的寒冬中唯一的温暖。
而这温暖,是温檀给的。
女孩披着有些宽大的墨狐大氅,脸庞洁白如玉,手里攥着个汤婆子,被暖的红润的指尖托着瓷碗递到他面前。
雾气迷了眼,女孩的身影模糊,恍若神祇。
“回家去吧。”是轻声细语的呢喃。
汤婆子被轻轻塞到他手心,女孩又将身上的大氅披到他身上,仔细拢好,又将他冻的通红的脸蛋捧在手心里暖着。
“……别再来这了。”她淡淡道。
后来魏无羡才知道,那是温晁专门训野狗玩的地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而本就身子骨弱的温檀将原本温晁给她取暖的大氅给了他,自己穿着被绣娘偷工减料的披风,受风寒发了三夜高烧。
或许那时候起,他心里就埋下了情的种子吧。
后来再见到温檀,便是温家听学之日。
昔日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弱柳扶风,白色纱裙轻盈,露出的雪白臂膀在阳光下发着细腻的光,飞天髻簪满金饰,其中一支金色垂珠凤钗最为夺目,长长的流苏与下颌齐平,随着风过,金珠碰撞,与衣裳坠满的金饰一起,仿佛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白衣金饰,明明是不搭调又奢侈到极致的搭配,却偏着被她穿出一种清冷又高贵的感觉,像天宫里的广寒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想让人亵渎。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温檀微微偏过头,朝他礼貌一笑,唇畔勾起的弧度恰好,素日洒脱肆意的魏无羡,却看的有些痴了。
那时岁月不算好,但那时,她也还活着。
温檀死的那天,魏无羡喝了一晚的酒,酒坛子如山般堆在脚边,脸上被江澄打出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射日之征,射死的不光是太阳,还有立于太阳之下,却从未走出阴影的圣女。
“魏无羡!”伤痕累累的江澄执起紫电,狠狠一鞭打在他身边的地上,泥土溅了他一身。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那群该死的家伙……怎么不能看好她,怎么不能护着她!”
那一拳很疼,可远远没他的心疼。
他亲眼看着雪白剑刃没入温檀的腹部,看着她无力倒下,看着满天的羽箭迎面刺穿她的四肢和喉咙,将她整个人像刺猬一样钉在了地上,她整个身子上满满都是带着白色尾羽的箭矢,白色的衣服被血染红,像天边的晚霞,又像鲜红的嫁纱。
他知道那把剑是谁,但他不能说。
因为温檀爱他。
他们两情相悦,而他独自一人。
“魏无羡!”耳边嘶哑的喊声将他的神识拉了回来,眼前女孩仍在抵抗着,身上散乱的衣服像雪一样白,此刻却晕染上了大块干涸的红色血迹,像是冬天里盛放的红梅。
——原来他从未从回忆里走出来。
那场大雪,在他心里一下就是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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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他将我抱在怀里问。
“……魏……魏无羡……”我累的眼皮打架,嗓子也喊哑了,只能强撑着用气音出声。
“……”他沉默着摸了摸我被汗沾湿的额发。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