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暖居

洪武二十五年，壬申年十月十二日，这一日，宜祈福、做灶、入宅、搬迁。

一大早，楚楚雇了一辆马车，拉着这几日采购来的各色物品:雨过天青色的惟帐、各色锦被、喝茶用的描梅紫砂茶具、胭脂水釉小碗、粉彩花碟纹盘，林林总总，装了满满一马车，浩浩荡荡往新家的方向走去。

朱棣远远望着，这几日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她，也因此看到了她别样鲜活的另一面。看着她或是抿唇笑弯了眼，或唇角上翘露出细白的贝齿，再或开怀大笑，两肩一颤一颤的，模样甚是鲜活生动，笑容纵使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也能让人体会到她的开心来。

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不知收敛矜持，偏又真实生动。

“小北，你说一个人怎么这么爱笑？”

似乎她心底不会存太久的苦闷，任何烦心事到了她这儿，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听到王爷的问题，小北挠挠头，斟酌片刻后回道:“不是有这么句话‘不经世事最天真’，想来柳妃娘娘随高人隐居山林，打小便不谙世事，所以才能活得这么无忧无虑。”

朱棣没有说话，目光紧紧追随着楚楚的背影，缄默良久。

……

等把屋子全部布置好了，已是华灯初上了。楚楚、小平、韩嬷嬷俱饿得肚子咕咕响。小平才要去厨房，一把被楚楚拉住，“每次都是你照顾我，这次你坐下，我给你和嬷嬷烤肉吃。”

楚楚得了一块新鲜鹿肉，想着炖汤难免腥膻，不如烤着吃。下午她便将鹿肉料理好了，这会子她生好碳炉子，备好了铁叉、铁丝蒙之物，将鹿肉切成了一块块，炙烤得滋滋冒油，这才撒上孜然、胡椒、盐巴，待烤出香味儿，忙招呼小平一起过来吃。

楚楚观察韩嬷嬷似乎不喜这炙烤之物，又另外做了一碗小荷叶小莲蓬汤，并几个鸡油卷来给她食用。

韩嬷嬷这个人和朱棣一样，为人刻板严肃，她本来对楚楚心怀成见，好好的非要离家出走，害得王爷四处奔波寻她，又多次不顾尊卑顶撞王爷，心内不免觉得她离经叛道，全无女子的温婉贤淑。是以这些时日，她无事就在自己房内待着，轻易不见她，即使遇见，也是冷淡疏远。这些时日下来，见楚楚待她全无芥蒂，好似全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冷淡，待自己也是不乏对长者的尊重，心内反而觉出几分愧疚来。又见她容貌妍丽，举止得体，品性纯良，心底渐渐地便发生了些变化。

倒是可惜了。

她有些明白为何王爷如此迷恋此女了。

人这一生拥有的越多，经历的越复杂，反倒越喜欢简单宁静的东西。

物是如此，人也一样。

她想起府内那些姬妾，眼里常常流露的是底气不足和急于想讨王爷欢心的眼神。不似她，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明亮、坦然，带着让人心安的感觉。

韩嬷嬷望向花窗外，年轻女子的笑声阵阵传来，让人心内忽生出欢愉向往。

院内楚楚自制了一个简易的“烧烤架”，由方炉鼎改造，炉鼎腔内放置炭火，一尺长半尺宽的开口处，放上十来根铜签，一个简易烧烤架便做成了。

刷上菜油，放上羊肉串，“滋啦”一声，羊肉开始慢慢萎缩，羊油滋滋往外冒，香味紧跟着就出来了，小平拿着扇子轻轻扇着，炭火愈加旺盛，很快就烤得金黄，就像在肉串上裹了层酥黄，撒上孜然粉，胡椒面，楚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真香啊。

她拿出一片紫苏叶，将羊肉串铺在上面，叶子包裹着肉串使劲一撸，竹签抽出，串串成了卷饼，抹上鲜红欲滴的茱萸油，咬一口，表皮酥酥脆脆，内里浓厚醇香，还有汤汁在舌尖炸裂开来，嗯，真辣真香！楚楚舒服地眯起眼睛。

小平也仿着楚楚的样子卷了一块，入口后，清爽裹着醇香，那滋味，简直太勾魂了！小平一手拿着串串，一手又去夹鹿肉，吃得小嘴油光光，小肚圆滚滚，还不肯停下来。

……

是夜，月白如雪，寂寂清辉洒满庭院。

朱棣进来时，楚楚已经睡下了。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许是热了，她的一条腿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雪白的玉足白白嫩嫩，仿佛一汪豆腐似的，圆圆的脚趾头，指甲盖是浅浅的粉红色。朱棣最爱她这双玉足，从前颠鸾倒凤时，他最爱握着这双足揉捏，触手温润腻滑，颇为助兴。 淡月白裤腿卷了上去，露出一截嫩白小腿，让人忍不住想要啃咬一口。

朱棣侧身坐在床沿，轻轻抚摸着，如同抚着一块儿上好的温玉。他抬眸复看过去，她面朝里侧身而睡，半边身子背对着他，白纻衫轻薄，依稀可见里面穿了件薄软轻透的绡红肚兜，在白衫下透出淡绯色泽。

层层叠叠掩映下的玉色肌肤，配得上各种鲜妍的色彩:石榴红、竹根青、丁香紫、靛花蓝、橙黄豆绿，不拘什么颜色，只要在那无暇底色的映衬下，都是惊心动魄的娇艳。

借了她半边软枕，朱棣拥着她躺了下来，深埋在她雪白的后颈，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幽香，小心翼翼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轻轻拢在怀里，低头衔住朱红菱唇。

她唇脂的滋味是一种芬芳又清甜的香，叫人回味无穷，清甜过后，是柔软甜蜜的唇，温热滑腻的舌，颤颤巍巍在他唇齿间，需要他的爱怜。

楚楚是被憋醒的，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口鼻，叫她无法畅快地呼吸。朦朦胧胧睁开惺忪睡眼，便见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以为是在梦里，怔仲了片刻，待看清了来人后，楚楚混沌的神思渐渐清明，一把推开他，一骨碌坐起身来，气道:“朱棣，你怎么进来的？”

面前的男人但笑不语，笑得人畜无害，“我翻墙进来的，然后再翻窗。”

楚楚瞧一眼半开的花窗，又低头看了一眼被他褪下的薄衫，连忙拉上来拢好，指着他又急又气，“堂堂燕王，竟然行如此下作之事，你羞不羞？”

“那你给我留把钥匙，下次我正大光明地进来。”朱棣笑得云淡风轻。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这是我家，我没邀请你来做客，你这是私闯民宅！”

朱棣瞥了瞥她绯红的双腮，黑发如瀑披散在肩头，轻嗔薄怒。他俯下身，拾起一缕青丝嗅道:“身上还沾着丁香花的香气，头发还半湿着，睡前沐浴了？”见她又要恼，忙道:“我是说，天气渐渐转凉，以后沐浴要把头发擦干才能睡，不然容易见风头疼。”说完，起身去净室找了一块巾帕，轻轻帮她绞干。

“今日你迁居，我也没有别的可送，恰好得了几盆菊花，想你素来喜爱莳花弄草，也许会喜欢，就送来了。”朱棣柔声说道。

“你翻墙爬窗的就为了送几盆菊花？”楚楚乜眼，显然不信。

朱棣笑了:“心内挂念你，也想看你一眼。”

“朱棣，我们……”

见她还要再说伤自己心的话，朱棣忙打断道:“还有些东西送你。”说完，朱棣起身将桌上的紫檀木匣子打开推到楚楚面前，“这里有几样东西，你挑些合适的用。”

朱棣不急不缓地说着，楚楚用细长手指随意翻看匣内的东西，每看到一样，朱棣便出言解释道:“这是能贴出喉结的黏胶，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这是秘制的黑粉，扫到下巴两颊上可以造出青胡茬的模样，水洗不掉；这些黄胶，涂抹均匀可以使面色发黄……”

说到这，朱棣瞧着楚楚，长叹了口气，“本王知道你是怕我将你强压回府，所以才执意进宫。想来从前是我手段强硬，逼你过甚，还有季淑妃之事，我的确处置不公，让你受委屈了，后宅之事我没有想那么多，也没考虑你的感受，我知你心中有怨，可这些日子以来我心中又何尝好受过？我四处寻你，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拒我千里之外，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无异于深渊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朝堂之上，变幻莫测，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该待的地方，等过段日子，你就以丁忧为由辞官吧，”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抚摸上她的面颊，触手滑腻，如同最上好的绸缎，他的声音渐渐迷离，“到时随本王回北平，我会对你好的。”

楚楚惊诧抬眸，这是她第一次从朱棣嘴里听到这样类似于认错的话，虽然他没有正式道歉，但是对这样一个大男子主义者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朱棣一向自负骄傲，从不肯低头。

她扭了扭身子，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朱棣，我和你对感情的态度不一样，或者说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也不一致，我想要的生活你给不了，而我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迎合你。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们还是保持现状好吗？其实做个同僚也没什么不好的，即使做不成恋人，做个朋友也不错啊……”楚楚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消弭在朱棣越来越冰冷的眸色中。

他的脸色阴沉如墨，如同乌云压顶，楚楚觉出几分不安来，她刚要开口，朱棣却站起身来，沉眸慢声道:“我会等你，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无论怎样，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本王；只要你有需要，我就会出现。”